谢珩煦本便是京城内人人皆识的混世小魔头,但凡他在的地方无论人们如何躲闪总是会出些事。
就因为买糖人的年轻小贩多与她说了几句话,谢珩煦便开始挑鼻子挑眼的寻事,任是她瞪了几眼都没有收敛,正是这时,遇上了刘君尘。
刘君尘此人饱读诗书乃是当下最最常见的迂腐夫子,他是翰林院讲座,亦在国子监授课过,故而一眼见到谢珩煦在街头寻事,便知道他又是偷溜了没有上课,当即把他们领回家中狠狠的训了谢珩煦一通。
与谢珩煦一脸不耐又不逊管教的态度不同,蒂莲倒是对刘君尘的住所很感兴趣,这位翰林院讲座本也算是正经的七品官,他的家却是一所简朴的小院子,与一般民宅没有什么分别,旁人若是路过,谁能想到会是七品官的府邸。
训斥了谢珩煦一通,刘君尘心知对这跋扈的小霸王说再多也无用,不由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看向坐在桌边的蒂莲。
这女童生的极漂亮,此时晃悠着小腿颇有兴致的打量自己的屋子。
刘君尘不由问她,“你在看什么?”
蒂莲闻声转头,脆生生的直言道,“先生在国子监授课,居然还能这么穷。”
穷?刘君尘有些尴尬,随即义正言辞训道,“谁告诉你京官就得住朱门豪宅,你这样的想法不对。”
蒂莲撇撇嘴,暗道这书生真是臭脾气,果然是死读书,读书死。
“我爹爹是夏兰朝最清廉的官,可我们府上就是门房住的屋子都比你的好。”
刘君尘眉头紧锁,盯着面前这一脸天真却口齿伶俐的丫头,片刻粗声道,“可是左相府上的小姐?”
蒂莲挑挑眉,点了点头。
刘君尘的面色便缓了缓,叹口气,和声道,“左相府乃是历经三代重臣,深受帝王信宠,有几个廉洁之人能与左相相比。”
蒂莲摇了摇头道,“我左相府并不富贵,宅子或许是皇家恩赐,但爹爹的俸禄只够支撑府上的开销,不过这是我府上的事。蒂莲以为,做官做到先生这个地步,还不如弃官从商。”
刘君尘瞪眼,“读书十载才艰难入仕,商贾之流岂非庸俗,便是刘某不做官了,也绝不行商。”
世人皆看不起商贾,尤其是自认清高的读书人们,蒂莲深以为这些书呆子简直是无药可救,若是放在几千年后,还不知多少政客想要下海经商呢。
谢珩煦在一旁看蒂莲跟他叫板,看的甚觉有趣,不由戏谑道,“读书有什么用?人都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连我身为左相的姑父都认可。”
蒂莲颌首,“太平盛世时,你们这些读书人只会拈酸挑事,看着清贵,其实还不如普通百姓懂得生活,商贾之流甚可靠自己的能力养家糊口,还能有助于一国的经济流通,你们读书人却只会写写画画,放到外面这些死物又有何用?若是一朝战事起,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的是你们看不起的武夫,而你们这些文臣却只能在远在千里的朝堂之上斗斗口舌。我爹爹曾说过,为官若是不能为民造福,便只能算作是朝堂的米虫,正是因为养了太多米虫,一个国家才不能足够强大。”
谢珩煦一脸深以为意的点头,对着目瞪口呆的刘君尘道,“先生,你还是别做这七品教书官了,既没有足够的大志能够造福国家,又没有足够的背景能够光耀门楣,依我看,还不如辞了官从商,我可以给你寻个出路,至少赚了银子可以孝敬老父母养活娇妻幼子,再多一些还可以救济穷苦百姓,不比你整日拿着书‘之乎者也’有用的多吗?”
彼时刘君尘并没有被他们说服,甚至还恼羞成怒的将两人赶出了门。
听到此处,江歌一脸急切追问,“那刘先生那样古板不通,后来又是因为何事想通的?”
蒂莲浅笑,持了汤勺轻舀碗中的鱼汤,清浅道,“因为两个月后刘先生的父母相继病逝,葬仪之上花费了所有的银子,妻子临盆却造血崩,只留下一个羸弱多病还在襁褓中的稚子,家逢骤变,刘先生被银钱逼到绝处,才到‘食客欢’找到了我。”
盛华公主闻言却是叹了口气,宋夫人一脸忧虑问道,“那刘先生的孩子,如今可好?”
蒂莲颌首,“如今也有五岁了吧,虽然羸弱了些,却是个聪慧的孩子。”
一直未言的宋晟岳此时开口,神色暗沉,“有时,钱财这种俗物,的确可以逼人入绝境。”
蒂莲闻言清笑,月眸弯弯看着他道,“银子的确不是非有不可,但是没有银子却是万万不可。这个人世便是如此庸俗,有些人喜欢附庸风雅,以为自己脱出了世俗清高倨傲,其实便连斩断三千烦恼丝的出家人也要为茶米油盐奔波,还有谁是真正超脱世俗的。同样要在俗世奔波逐流,何不选一个既随心又舒适的方式。”
江洛修此时才失笑,点了点蒂莲道,“你便是在劝子岳做第二个刘先生,何必说的这样隐晦。”
蒂莲也不觉羞恼,依旧笑着大方承认,“是又如何,世人都觉商人低微,可若是无人行商,这个国家还何以富庶呢?”,言罢看向宋晟岳,“别人如何说如何看都无关紧要,最要紧的,是你做了自己想做的,并且无愧于良心,还能有所成就,这便是对你的先祖最大的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