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翎虽然心狠手毒,却是未曾见过这种场面。
她刚刚就差那么一点,就掉坑里喂毒蝎!
两条腿,软成面条,站立不住。
两个差役一人拽着她一条手臂,往林子外拖。
差役头领胡聪看一眼坑洞,都是毒蝎子,哪里敢捞人。留下四个差役,“那些东西爬出来,用火烤了。”然后直接往外走,“明日一早,再来坑里捞人。”
宝翎被拖出来,梅园外的灯火刺得她闭上眼睛,一个激灵,恢复神智,她挣扎着出声道:“放肆!我是宝翎公主,你们有何资格抓拿我!那两个人是商枝杀的,你们去抓商枝,她就在林子里,你们快派人去搜!”
胡聪听到宝翎的身份,握着刀柄的手一紧,上下打量她一番,没有看出特别之处。而且宝翎公主被禁足一事,他们在官署里都有所耳闻,不知道她身份的真假,很大程度上为了开脱罪名编造身份。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你是公主,也不能赦免!”胡聪拿着一把沾满泥土的匕首,在宝翎面前展示,色厉内荏道:“这把匕首是你的?现场只有你一个人,有什么冤情,等开堂再伸冤。”
宝翎脸色难看,突然挣开两个差役钳制的手,往梅园大厅里跑去,直接奔上二楼,推开雅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四方桌子上,摆着六样吃食,全都已经冷却,一口都没有碰触过。
她怔怔地站在门口,一种被舍弃的荒凉感,再次漫上心口。
这种时候,她多么希望他能够陪伴在身边。
脸颊上一片冰凉,她抬手一抹,不知不觉间满面泪水。
“在这里!”差役的声音响起,上前将宝翎带走。
宝翎失魂落魄,被拖拽着回天牢。
胡聪心里没有底,如果抓来的真的是宝翎公主,那该怎么办?立即去找曹大人,将宝翎的身份告诉他。
曹大人面色一变,疾步去牢房里远远看一眼,他认出的确是宝翎!
“真的是。”曹大人忍不住叹气道:“今年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是朝廷大员,这下更了不得,当朝公主!”曹大人指着胡聪道:“你啊你!事关皇亲国戚,你该将人押送宗人府。”
何必揽着这个烫手山芋!
一个处理不好,引受害者亲属喧闹不公。处理好了,按照律例定罪,岂不是将宫里的人给得罪了?两边不讨好!
胡聪也心里害怕起来,他真的把公主给抓了!
曹大人问道:“遇害者是谁?”
“属下询问梅园管事,他认识遇害者,是兴宁侯府长房老夫人文氏。”胡聪也觉得这件事棘手的很!
曹大人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哪都有文氏,哪都有兴宁侯府!”
上回死的是张涵嫣,如今直接是文氏。
“你去兴宁侯府,告诉他们文氏身亡,明日认领。”曹大人决定试探一下兴宁侯的态度。
“是,属下这就去办。”胡聪立即去兴宁侯府通知。
——
兴宁侯府。
兴宁侯与朱淳坐在书房里谈事。
朱淳遭受嘉郡王妃的打压,在京城贵族圈子里混的尤为艰难。以前称兄道弟的人,都是正经嫡出,日后继承家业的人。因为他之前会是郡王府的继承人,因而他们能够接纳他。如今嘉郡王妃直接言明,在宗室挑选继承人,狠狠打朱淳的脸,以前交往甚密的人,都疏远他。
朱淳愤懑地一拳锤在桌子上,“早晚有他们后悔的一日!”
嘉郡王与嘉郡王妃已经年迈,又还能活多久?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人,能斗得过他?
兴宁侯觉得流年不利,事事不太顺遂。
他手里捏着元晋帝的把柄,得元晋帝庇护,却不得他重用,手里并无多少权利。心里不甘,暗地里扶持豫王,哪里知道豫王因为灾银一事栽倒,再也没能爬起来,如今更是废了手,与皇位无缘。
兴宁侯长叹一声,为豫王谋事,得罪礼王与襄王,他就是想要另择主子,未必能得他们器重。
嘉郡王府原来是朱淳的囊中之物,死去的人突然冒出来,宁雅的孩子也紧跟着浮出水面。无欲无求的嘉郡王妃,突然性情大变,打压朱淳。
兴宁侯觉得他们需要从长计议,“嘉郡王妃对你不能释怀,你这段时间收敛一点,最好与你那个外甥交好,若是得他看重,嘉郡王妃不会对你赶尽杀绝。也许,郡王府最终落在你手里。”
朱淳陷入沉思。
这时,兴宁侯夫人带着胡聪与两个差役进来。
“侯爷,大理寺来人了。”兴宁侯夫人站在兴宁侯身后。
兴宁侯疑惑的看向胡聪,不知这个时候,大理寺来人为了什么事?
胡聪直接道:“侯爷,文氏在梅园死了,明日一早,您去认尸。”
兴宁侯惊诧地看向胡聪,“你说谁死了?”
“文氏。”
兴宁侯倏然看向兴宁侯夫人,她连忙说道:“大伯娘从嫣妹死了,她隔三差五去梅园听戏。最近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的,每天都去,今夜也照常去了。她毕竟是长房的人,又是长辈,她的事情我不好插手去管。”
兴宁侯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缓缓地问胡聪,“凶手抓到了吗?”
“在场的嫌疑人是宝翎公主。”胡聪说这句话时,目光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兴宁侯。
兴宁侯收紧拳头,下一瞬,他松开掌心去端茶,杯盖拂去热气,垂眼说道:“有劳你跑一趟,我明天去梅园。”
胡聪没有错过兴宁侯收紧的手,虽然后面借着端茶掩饰,也能看出他当时很意外。但是表现的很平静,文氏对他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人?
胡聪想到这里,带着差役离开。
差役一走,兴宁侯脸色阴沉下来。文氏虽然无关紧要,但她是兴宁侯府的人。宝翎将人杀了,打的是兴宁侯府的脸!
“这中间会有误会?”朱淳觉得宝翎不会无缘无故杀文氏。
兴宁侯因为豫王手臂被废一事,他就想另择其主,如今传出宝翎杀文氏的消息,内心更坚定。
“开堂审讯之后,就真相大白了。”兴宁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朱淳领会到兴宁侯的意思,不包庇宝翎。
眼见天色不早,兴宁侯府出事,朱淳向兴宁侯告辞。
他一走,兴宁侯夫人道:“文氏死了,我这心里发慌,总觉得张涵嫣的丑事暴露出来之后,咱们侯府就没有一件顺畅的事情。”
兴宁侯深以为然,“事情总有转机。”
“侯爷,皇后与豫王靠不住,咱们侯府该怎么办?”兴宁侯夫人很后悔,当初让侯爷参与那一件事情当中,虽然得圣宠,却也遭受天子的猜忌,“我想替珊儿、芸儿挑选亲事。”
兴宁侯也觉得独木难成舟,沉吟许久,他开口道:“将珊儿嫁给礼王。”
“侯爷!”兴宁侯夫人不赞同,文娴嫁给礼王就死了,张雪姗嫁过去多晦气?
凶手虽然是朱淳的人,推出刺客顶罪,就这般结案了,觉得皇家无情。即便文娴做出丑事,她也是礼王妃,草草结案根本没有顾及文娴的体面,也足以说明礼王不得皇上器重。
“礼王妃刚死,珊儿嫁过去会惹闲话。我倒觉得秦家可以。”兴宁侯夫人心里有盘算,秦家护短,只要珊儿安守本份,到时候万一侯府出事,他们也能帮扶一把。
“我再想一想。”
兴宁侯夫人心里却拿定主意了,打算挑个日子,找蒋氏探探口风。
——
商枝带着沈秋与龚星辰,一起从桃林另一边给绕出去。
马车已经在山脚下等着,一行人坐上马车,商枝连忙拿出茶壶,拔出木塞子,取出一只茶杯倒茶,一口气喝完。
沈秋疑惑的说道:“小姐,您怎么知道后山还有一条路?”
商枝在知道文氏与宝翎挖坑放毒蝎招待她的时候,她就猜到宝翎一定会来。因为在太后面前,宝翎吃了闷亏,若说之前是想要报仇而已,如今对她就是恨之入骨了,以宝翎睚眦必报的心性,一定会想要看她惨烈的下场。
商枝就摸清梅园的地形,找到一条从后山下去的路,这样事发之后,从梅园正门出来,一定会被人排查。而沈秋在大厅里动过手,容易被人指认出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另寻一条路。
她在山里采药走惯了,方向感很强,真的给她找到一条路。
“我特地来林子里摸过地形。”
沈秋还有一事不解,很疑惑,“我们身形相似,但是长的不像,您不担心被认出来?”
“不会。”商枝很笃定,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她会一个人下马车去大厅,就是故意在文氏和宝翎面前露脸,让她们看见她的穿着打扮。正好又是晚上,光线本来就不太强烈,在看不清楚脸的时候,人下意识会辨认对方穿的衣服。
她开始打算找一个理由离开大厅,正好龚星辰跟过来,又被宝翎派来的人追踪,她便有一个理由离开,将龚星辰送出梅园。
这个时候,她就让沈秋低着头一个人进来,宝翎看着沈秋和她一样的穿着打扮,不会起任何的怀疑,因为在她们的心里,商枝是不知道她们的打算。而文氏惯常喜欢坐在角落里,沈秋错开文氏的视角,坐在她固定的位置,这个位置也是文氏特地给她留的,不会让被人给占去,因为文氏安插进来的优伶不认识她,这是文氏给刺杀的优伶一个暗号。
宝翎与文氏将她置于死地是势在必得,所以宝翎看见她并没有在大厅的时候,一定会被她的挑衅给刺激,继而下来亲自动手。
她送龚星辰去马车上时,给他一包迷药,让他到时候引开宝翎带去的护卫给迷晕,她亲自引宝翎去坑洞。宝翎知道坑洞的位置,商枝才故意在林子里乱转,激怒宝翎,让她失去理智,记不住方向,掉进坑洞里。文氏那一边,传递假消息给护卫,将文氏引过来,沈秋动手让文氏将人撞进坑洞里。
只可惜,让宝翎逃过一劫,还没来得及动手,梅园管事请来的差役给坏事了,只能先离开,免得被搜捕出来。
商枝唇边浮现一抹冷笑,宝翎死不了,她也能消停一段时间吧?
毕竟她还在禁足呢,偷跑出宫,违背太后的命令,也会受到一定惩处吧?
龚星辰脱掉靴子,看着有点红肿的脚踝,皱眉说道:“这林子黑魆魆看不清,地又不平,我把脚给崴一下。幸好你给的迷药有用,一包药粉全给放倒了,不然我准得被他们当鸡仔宰了。那些人倒在林子里没事吧?被差役找到怎么办?”
“那些护卫也不知道文氏怎么死的,他们是奉命捉拿我,差役抓到也不碍事。”商枝凑近检查龚星辰的脚踝,只是伤着筋,拿着帕子擦擦手,“回去后给你冷敷,过两天用舒筋活络的药酒擦一擦,不用多久就能好。”
“不太痛。”龚星辰尝试在地上踩一踩。
“现在不痛,你加重伤势,明天起来有你罪受。”商枝靠在车壁上,按着被冷风吹刮疼痛的耳根,心里放松下来,没有宝翎捣乱,薛慎之能够安心的殿试。
回到屋子里,商枝去药房取来硝石,在一个大盆里倒一些水,将硝石倒进去,将小盆放入大盆,舀一勺水倒进小盆里,半个时辰不到,小盆里的水结冰。
商枝取出冰,用绢布包裹住,然后给龚星辰冷敷。
“你们的布庄弄得怎么样了?”商枝询问起龚星辰。
龚星辰眉飞色舞道:“我们盘下一个经营不下的染坊,包括布庄,绣房,里面有工人与绣娘,我们已经在经营,再雇一些人就差不多了。”
“什么原因经营不下去?”
“他们太差劲,一个染坊,只能调十种不到的颜色,太过单调,如何经营得下去?”龚星辰被魏娇玲带着去魏家染坊转悠一圈,“魏家能调二十多种,魏娇玲虽说是魏家子女,却也不能得到秘方。我与魏娇玲合计过,她懂的,我懂的,加一起才十几种,远远不够,我想去走访收购几家染坊,能不能买到秘方。”
“难!”商枝问,“你们这十几种都染出来了?”
龚星辰挠了挠头,愁眉苦脸,“色彩不纯,还在调试。”
“你们是接手别人现成的染坊,里面有老师傅,他们知道如何调试比例,怎么会色彩不纯正?”商枝反问。
龚星辰苦恼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真正要调出想要的颜色,还得需要时间。”
“明天我去看一看。”商枝觉得肯定是有哪些环节错了。
龚星辰对商枝很有信心,连连点头,“好,我先去睡了,明天一早咱们去染坊。”
商枝无奈的摇头,“真是艺高人胆大!”
等龚星辰洗漱出来,商枝拿着衣裳去洗澡,将衣裳洗干净,晾在腾出来的空房里,用宽大的布巾包裹着湿发,她去薛慎之的书房中,摊开一张宣纸,拿着毛笔,按照记忆里筒车的模样画出来。
商枝一边画,一边思索,十分传神。薛慎之进来的时候,她都不知道。
薛慎之将披风挂在衣架上,站在商枝的身后,看着她在纸上画一个大轮,轮辐外有竹筒,他蹙紧眉心道:“你要造水车?”
薛慎之突然出声,吓商枝一大跳,她扭头看向薛慎之,“你怎么知道?”
“这竹筒是用来装水的?”薛慎之只是猜测。
“对!”商枝拉着薛慎之坐下,和他讲原理,解释用途,“我们要在水流湍急的岸边打木桩,这个大轮就像风车一样,将它的轴搁在桩叉上,大轮轮辐外受水板上斜系一个个竹筒。大轮上半部高出堤岸,下半部分浸在水里,可以自由转动。岸旁凑近轮上水筒的位置,设有水槽。当大轮受水板受急流冲击,轮子转动,水筒中灌满水,转过轮顶时,筒口向下倾斜,水恰好倒入水槽,并沿水槽流向田间。这样不需要人力、畜力,只要水流不断,可以昼夜不停的引水,一天浇灌上百亩的地都不成问题。”
薛慎之听得很认真,他拿着商枝画的图纸,细节上面缺失,只有大概模样。但是如果真的如她所说的那般,在水利上能够得到很大的改善。一旦不再干旱,农业产量也能提升。
“慎之,你会木工,如果能够将筒车造出来,到时候在你为官生涯中能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商枝有些气馁,她见过筒车所以知道原理,但是没有造过,根本没办法下手。
薛慎之漆黑的眸子亮得惊人,他拿着图纸,哑声道:“我试一试。”
商枝提议道:“你可以看一下手摇水车,拆开看它的结构,我想它们大体上是没有什么差别。”
薛慎之‘嗯’一声,目光不离图纸。
商枝将图纸收回来,“还有几日就殿试,你先温书,等殿试后再研究。”
薛慎之无奈地应下,其实已经将她画的图纸全都记在脑子里。
商枝看着他疲倦的模样,知道这些天他一直在曾府,“饿了吗?你去洗漱,我给你做一碗面。”
薛慎之低声道:“好。”
商枝将图纸收起来,去厨房拿出挂面,突然想起楼夙问她会不会做阳春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