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朱佑樘正襟危坐,下面的群臣分别站在殿中两侧,最中间,便是以布洛特为首的鞑靼使节。
这是朱佑樘第一次接见强大对手派遣的使节,他很重视这次接见。在皇城中是无法看到异域风光的,所以他希望从那些梳着小辫子、满脸都是胡须的草原人身上,看到一点真正的异域气息。
礼部的礼节终究没改变这群桀骜不驯的鞑靼使节,布洛特只是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抚胸礼,口称外臣布洛特参见明国皇帝陛下。
朱佑樘轻咳了一声以缓解嗓子里的干涩,声音如飘忽不定的白云:“平身。”
“使者所为何来?”接下来,就不要皇帝亲口说话了,自然有内阁的老狐狸跟使者周旋。
站出来说话的是内阁首辅邱濬,老头很懒,但是这样的场合,他出面无疑是最适合的。所以他义无反顾的站出来,不求能够折鞑靼人的面子,只求不要掉了大明的面子。
“尊敬的长者,布洛特此行,是为了迎接我国小王子,成吉思汗的嫡亲血脉。”布洛特不卑不亢道。
作为一个使者,布洛特做得很不错,他根本就没管周围的大明官员,心里只当这些人是草原上的牛羊。这样,他不至于因为紧张而说错话。
草原上的汉子都是直爽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明知道你的来意还故意问你来干什么,邱濬那种上位者的压力,还不足以压迫已经成了万夫长的布洛特。但是数百大明文武官员的压力,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唯有将这些人当成牛羊,他才不会有压力。
“鞑靼是战败国,要拿质子,就凭你空口白话?”刘吉这个老狐狸算是最会抓准时机的,他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露脸机会,所以他跳出来了。
邱濬本来就是个懒人,而且年纪也大了,刘吉跳出来,他干脆后退一步,将主战场让给了刘吉。
布洛特深深看了一眼刘吉,冷然道:“战败的是鞑靼,不是伟大的成吉思汗后裔。当初满都海可敦就跟贵国张儒将军有过盟约,我十三部,帮助明国退敌,明国帮助我们找回小王子。莫非明国,是要做那言而无信之人?”
刘吉冷哼道:“你说有盟约,证据何在!凡事都得讲个理,今天你可以来大明说好大明的将军有盟约,难道明天我大明还能派人去你们王庭,说跟你们王庭有盟约不成!你鞑靼连年犯我大明边境,而今所谓的小王子落入我大明手中,莫非想就这么简单把人接回去,那也太不将我大明百万边军放在眼里了。”
刘吉的话,振聋发聩,不管是喜欢他的还是讨厌他的官员,无不在心里大叫了一声好。
孰料,布洛特根本就不理会刘吉,反而转身看向张儒。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跟他有过约定的张儒站出来说话更有用的了。那些明国的官员,摆明了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到好处不放人。
来之前,布洛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不认为明国会这么痛快的把小王子交给他。可是真正见了张儒之后,他心里又有了一些希望。
这是希望的种子还是绝望的光芒,就在这朝堂之上,也许就在下一刻他就能得到答案。
所以布洛特很紧张,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张儒面不变色的出班站定,朝龙椅上的朱佑樘躬身拱了拱手,然后才道:“不错,我们之间的确有过盟约。”
这话一说,全场哗然。
有御史甚至想马上跳出来弹劾张儒。
这已经不是一件小事了,就算是开海禁这么大的事,在两国之间,都是小事。
说得好听一点,张儒有私交外臣之嫌,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弹劾他里通帝国,意图谋反都不为过。任何一个边疆大将,任何一个手握兵权的将领,都有一条永远都不敢触及的底线,那就是跟敌国的大臣打交道。
不过这交道是出自好心还是恶意,都是为将者最大的忌讳。
然而张儒似乎并没有将这当成忌讳,自顾自道:“不过我们之间的约定,是一年之期。一年之期早就到了,你鞑靼不曾派人来接你们的小王子。这一年之中,光是你们小王子吃掉的山珍海味就有不少,更不要说用大明上好的绫罗绸缎为他做衣服,用大明最好的女子伺候他生活。这些,可都不包括在约定之内。”
布洛特脸色微变:“要说食言而肥,恐怕是你食言而肥吧!当初可是说好了一年之内你找到小王子的。”
张儒耸了耸肩:“你记得很清楚,一年之内找到小王子,这没错。可是找到之后,作为大明的臣子,我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帮你们把人送到大草原上去。人,我早就找到了,你们不来接,这就怪不得我了。
张某是个重感情的人,所以你们的小王子我从未亏待过,好吃好喝供着,他吃的东西,有些甚至是除了皇帝陛下之外没人能够享受的。这些额外的开支,如果你不付出点代价,张某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很负责人的告诉你,要带走你们的小王子,没门!”
激怒之中的群臣还不曾将胸中怒火发泄出来,猛然出现的转折,却让他们再也骂不出任何肮脏话语了。
所有人心中只有一句话:干得漂亮。
连那些一向视张儒如眼中钉肉中刺的臣子,都在心里对张儒有了刮目相看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