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让本将查下去?”沉默半晌之后,张儒忽然问道。
相对于余子俊那不可外扬的家丑,他更感兴趣的,是为什么余子俊会制止自己查下去。他本能的觉得,这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督帅真的想知道?”余子俊目光深邃。
张儒点头:“你以为本将就想知道你那些家长里短?如果不是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不让本将查下去,本将吃饱了撑的,会听你说这么一大堆废话。你的家事就是你的家事,只要不牵扯到国事上,本将无权过问。但是本将从京城带着王命旗牌巡视九边,就有责任将一些问题查清楚。你是清白的,本将就会给你清白,你不是清白的,根据问题的严重性,本将自会斟酌是不是拿你项上人头祭旗。”
余子俊眯着眼睛道:“如果说这件事参杂了德王、崇王、吉王、徽王以及凉国公吴瑾、安国公孙忠、保国公朱永、宁国公周能等一干勋贵,陕西巡抚兼延绥总兵余子俊只是他们的捉刀之人,督帅可还敢查?”
“你说的是什么事?”张儒问道。
他不动声色,极力的掩饰内心深处的惊骇。
在京城的时候,那些勋贵还真没怎么放在他的眼里,因为这些勋贵除了保国公朱永之外,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兵权在手里。
而且这些勋贵也知道他张儒和太子朱佑樘之间的关系,从来没找过他的麻烦,双方一直都是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势。
听余子俊说出一大串随便一个就能用勋爵将自己压死的人命,张儒心中的惊骇程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余子俊道:“就算末将不说,督帅的人应该也能够查得到。九边重镇,不管是哪一个,都存在不少的问题,其中最为严重的问题,就是来往边疆走私的人和贩卖军粮的人。
我大明从九品武官的禄米是六十石、俸钞三十石,百万边军能够享受这种待遇的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普通军士是享受不了这么好的待遇的,他们很多人,甚至连自己都养不活。
待遇最好的马军每年领军饷二十四石,有家小的人可以领饷盐二十四斤,没有家小的人只有十二斤的饷盐。待遇最差的屯夫名义上是边军的范畴,实际上每年领到的禄米连十石都没有。别说养活一家老小了,就是养活自己都成问题。
朝廷每年拨付大量粮草到九边重镇,但是真正到那些军士手中的钱粮,却远远没有朝廷拨付得那么多。
银子从户部出来,经过兵部这么一转手,就要去掉两成,再到地方上的巡抚或者总督手中,又要去掉两成。最后发放俸禄的时候,士兵们能够领到十石米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当然,咱们这些有着高官厚禄的人自然不会做得太过分,毕竟还要那些大头兵做事的。
在保证这些士兵不闹出什么幺蛾子的前提下,我们尽量压榨军饷,吃空饷的事时有发生。
皇上日理万机,难不成还会来九边重镇巡视一番?莫不是皇上还会亲自跑到粮仓看看到底有多少存粮?
兵部也好,户部也罢,能够说得上话的大人们,可没少拿咱们的好处。拿了好处,谁敢说话?
虽然现在不是洪武年间,没那么严刑酷法了,但是陛下终究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要是让陛下知道他的江山已经糜烂如斯,说不得又得雷霆大怒,最后杀出一个人头滚滚。
督帅负责巡视九边,从来没人敢给督帅送礼,更多的人是选择给督帅难堪,希望督帅知难而退。为何?
因为督帅是东宫那位爷的奶兄弟,有足够大的后台,又深得陛下信任,所以没人觉得督帅是个贪恋钱财的人,到了自己口袋里的银子,谁想就这么吐出来?
末将好心让督帅不要查下去,真正原因就是这个。”
如果真的和余子俊所说一样,这种事情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其中又牵扯了这么多人和事,那么就算自己手握锦衣卫南北镇抚司,要将这件事查个干净,只怕也是千难万难。
不说下面具体涉案的人到底有多少,光是余子俊报出来那一连串的人名,就足够让他就此罢手了。
皇帝虽然支持他整顿九边,但是那得有个度,若是这江山都让张儒给整顿没了,朱见深也不是傻子,断然不可能一如既往的支持的。
将整个朝堂全部掀翻?莫说朱见深没有这个魄力,就是回过去百年,到洪武爷手里,只怕也不能将整个朝堂全部都掀翻重来。
贪官自有贪官的本事,要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官员,需要花费半个月甚至是几年的时间。莫说几百上千的官员一时间培养不出来,就是能够培养出来,也没那个时间。
“人心不足蛇吞象呐。”张儒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