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位评委一排坐开,凯特·布兰切特位居正中,带着笃定的微笑,非常有气场。
底下是来自全世界各地的记者。
凯特首先简单地回顾了一下评审工作,同时对电影节,对其他的评审同事大为夸张了一番,然后说了关于电影和女性电影人的话题,但总体上很简短,大约就几分钟的时间。
剩下的全是留给记者的。
头一个问题来自法国本土。
“你们授予了戈达尔《影像之书》特别金棕榈的荣誉,评委会是怎么考虑的?特别金棕榈和金棕榈之间区别在哪里?为什么你们认为《小偷家族》应当获得金棕榈,而戈达尔获特别金棕榈?”
关心自己家的事情。
“我们惯例上无法说明具体的评审过程,因为都签署了保密协议,我们必须确保遵守这里的规则。”凯特也挺官方的:“关于为什么会有特别金棕榈,事实上很多人认为,我们是在法国的电影节致敬一位法国的电影大师,其实并非如此。你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们给的奖是授予《影像之书》的,我们认为这是一部对电影的未来极为重要的作品,可能在若干年后,大家才会意识到它的重要性。那么作为影响力重大的电影节,我们有义务将这样一部代表未来的作品介绍给大家。”
记者追问了一句:“所以这是荣誉金棕榈和特别金棕榈的区别?荣誉授予个人,特别授予电影?”
“并非如此,福茂告诉我们,荣誉金棕榈属于电影节的至高荣誉,应由电影节来颁发,评委会可以通过其他的奖项来表彰《影像之书》,这就是为什么会是特别金棕榈。这是我的理解,荣誉来自戛纳电影节,而特别来自本届评委会。”
答案非常明确。
第二个问题来自于棒国记者,主持人似乎也知道一定有这个问题,所以第二个机会就直接给了棒国记者。
这英语口音,略微迷。
“《燃烧》是本届电影节口碑最高,场刊评分最高的电影,但是最终它一无所获,评委会是否在刻意和大众评分保持距离?”
依然由凯特回答,她今天是绝对的主角,大致上每个问题她都要回答,除非记者点名问某个评委——大部分时候不会,所以其他评委基本上是补充者。
“我们不评价谁没有拿奖以及为什么,评委们对奖项都存在不同的意见,但是最终我们需要给出一个奖单,这是坚持和妥协的艺术。《燃烧》是一部非常优秀的电影,但奖项只有那么多,我们必须取舍。”
到此为止。
没了,大热倒灶,倒灶之后也就没了。
除了棒国和一些电影粉丝,大约不会有更多的人会关注这件事情了。戛纳从来也不是根据场刊给奖的,去年口碑更好的,得奖希望更大的《托尼·厄德曼》同样颗粒无收,引发的震动,远比今天更大。
这是一个九个人团队评奖的机制,每个人都只需要从自己出发。
第三个问题才是金棕榈得主《小偷家族》。
凯特非常大方地表明了评委会的态度。他们认为金棕榈应当被授予一部各方面都相当高水准的电影,在执导能力,演员表演以及摄影画面等等各种层面都足以担当起金棕榈的荣誉。
加拿大评委认为《小偷家族》兼具优雅和深刻,这一点和《遇仙降》有一些类似之处,他很开心看到亚洲电影在这一方向取得成就。
亚洲评委张镇也回答了关于亚洲电影获金棕榈的话题。
拿都拿了,吹呗。
第四个问题,由独眼浪记者获得机会——非常懂,这几个问题,该给的记者都给到位了,大家都关心自己应该关心的。棒国关心《燃烧》,法国关心《影像之书》……接下来轮到中国记者关心《遇仙降》和《江湖儿女》了。
“我的问题可能比较长。首先贾章柯导演的《江湖儿女》没有任何奖项,评委是认为它在哪一方面有不可忽视的缺失么?然后是《遇见神灵降落之地》,评委会不仅给了电影一个评审团奖,还特设了评委会特别表演奖给演员季铭,所以我们很希望知道,评委们是怎么考虑的,以及为什么要特设这个奖,季铭的表演在哪些方面如此打动评委?因为评委会没有选择将最佳男演员授予他,也没有开出影帝双黄蛋,而是选择特设奖项,很不寻常。
还有,哈哈,如果可以透露的话,能请极力推荐的那两位评委说一下想法么?”
想得美。
凯特大笑了几声,然后整了整表情,显然她打算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首先我要重复一遍,对于没有获奖的影片,并非它不够优秀,或者有什么特别大的不足。而是奖项只有那么多,有更合适的获奖者,那么我们就没法把奖授予其它优秀的电影和电影人。
然后关于《遇见神灵降落之地》,我可以告诉你,所有评委都喜欢它,包括它画面上的纯净,情感上的纯净,以及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中国电影哲学。导演和演员们在一部非常漂亮、非常动人的电影里去探讨了关于城市青年人群的焦虑和压力,而它本身使用了一种不会让人产生压力的方式来讨论这个话题,这得到了所有评委的赞赏。
这是它获得评审团奖的原因,结果应该是整个评奖过程中最没有争执的一个,只是可能有一些评委愿意给它别的表彰——当然,很快我们就取得了完全一致。”
凯特笑着看了看同事们,大家都微笑点头。
“至于评委会特别表演奖,我想要说,任何一个奖项都是独一无二的,并不是说某个奖无法给你,然后我们就另外设置了一个奖。我们没有必要那么做,所以不管是你提到的最佳男演员,还是特别表演奖,最重要的都在于他们奉献的表演。马塞洛在《犬舍惊魂》中的杰出表现,同样也没有引发太多的争辩。
我们知道,在戛纳,曾经有关于技术的特别奖,有关于同性的特别奖,有关于电影人职业生涯的特别奖,包括这一届有关于电影的特别奖,在主竞赛、一种关注、短片等各单元,也都普遍存在特别奖。所以当评委提及我们是否可以为演员表演,这一电影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特设一个奖项的时候,所有评委几乎当时就一致同意。
那么观乎所有入围作品的演员们,我们其实相当快就将视线看向了季铭的演出。在《遇见神仙降落之地》之中,他塑造了一个平静的焦虑者形象,他的整个人物是纯真的,但是当他在偏远的乡村遇见一心希望前往大城市的孩子之后,他认识到即便在他心目中的乌托邦,似乎也存在一种单一的价值观,即成功的范式是受限的。
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之后,他在那座神灵降落的山峰上,有一段非常精彩的表演,很多评委都认为,这段表演给了他们一个全新的窗口,一个透过很多刻板元素来观察一个悠久而丰富的文明的窗口——季铭的表演与中国古代诗歌的共振,让我们在体会人物的同时,获得了这一额外的重要收获。
同时,当我们去观察整个电影和季铭的整个表演时,我们发现他对情绪的延伸和控制有强大的能力,甚至为整部电影提供了一条情绪主线,从而使电影拥有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直击内心的气质。这非常惊人,这是一种强大的表演实力,也让我们非常期待,这是否是一种可以创造出更大能量的表演方式——至少在这部电影中,我们已经被他打动。
所有这些因素,都最终说服了评委会,是的,我们应该给他一个表演上的特别表彰,我们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也是必要的。谢谢。”
这是凯特·布兰切特在整个记者会上,最长的一个回答。
当然它会被记者们如实记录下来。
中国记者从这里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
不是个猪肉奖,也不是第二影帝——影帝的表彰在于男演员展现了出众的角色塑造能力,而特别表演奖则侧重于演员本身借由角色展现出来的表现特点和实力。
一个在乎于角色,而另一个在乎于演员。
著名电影刊物《银幕》在稍后的奖单长篇报道中,也大篇幅地报道了这一命题。
“评委会显然认为马塞洛(这里指的是电影角色,而非同名演员)是本届入围电影中最值得表彰的一个由男性演员创作的角色,所以他获得了最佳男演员。而同时评委也觉得《遇见神灵降落之地》的主演季铭,是所有入围电影的男演员当中,展现了最别具一格的表演风格和表演方式的。
我们可以理解,这两者并非总是统一的。
有些人确实更适合某一角色的塑造,在这个角色上,也许只有上帝能够胜过他。但这不等于适合这一角色的表演,在整体的评价上也是最得人心的。反之,一个展现了令人着迷的表演风格的演员,也许并不能够在他的角色上完全发挥出来,角色和演员直接契合,是个谜题。那么他显然无法跟前者竞争最佳男演员——这是对的。”
现对于《银幕》的持中,很多大众媒体、网络,对于本届戛纳的评价并不是完全肯定。
甚至有影评人在奖单出炉后,发现并没有大受好评的《燃烧》,于是他把自己珍藏的《卡萝尔》蓝光CD给烧了——这是评委会主席凯特·布兰切特的杰出作品。
这显然是一种抗议。
“戛纳评委会继续分猪肉,双黄蛋、特设奖一个不少。”
“我们是否可以预见,戛纳入围电影人手一个奖的一天?”
“对法国的妥协,戈达尔不能空手而归。”
“《遇见神灵降落之地》独获两奖,凯特想要去中国发展了么?”
恶评如潮,尤其是法国本土中北部的媒体,对南部的戛纳电影节一贯怀抱恶意。以至于电影节艺术总监福茂不得不在接受采访时,直白地表明:“无论戛纳怎么做,法国媒体对戛纳的恶意都不会减少半分,但那又如何呢?戛纳依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国际电影节,最多元的,最包容的,最专业的,广受认可的,我为所有的工作人员,包括评委会评委们的伟大工作,感到骄傲。”
在被问及特设奖时,福茂也很坦率地承认了,是他和皮埃尔否决了戈达尔“荣誉金棕榈”的想法:“那是电影节授予的重要奖项,需要更多的讨论和必要性,因此我否决了这个提议。至于特别金棕榈,或者特别表演,那都是评委会的权力和职责,我不会,也无法干涉。但我完全认同评委们根据自己的意志来决定奖单,戛纳强烈捍卫他们的这一天职。
这就是戛纳,这就是我们的传统,我们的现在,以及我们的未来。”
相对于德高望重的戈达尔,季铭当然显得分量不足——不过其实很多涉及到他的恶评,除了个别针对中国演员的敌对媒体,也真没有什么攻击到他本人的。
大约就是借着他攻击戛纳,攻击评委会。
反而有相当多的关注力,在于他的表演和他这个人。
“红毯男神变身特别表演奖得主,我们将迎来一个如此迷人的伟大表演者?”
“Ming获评委会强烈肯定,认为其表演实力应获得十足期待。”
“旋风中国Ming,究竟在《遇见神仙降落之地》献出了什么样的表演,得以完全地征服了戛纳评委会?它应该有机会在欧洲上映,相信很多人都忍不住要前往一睹究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