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 永不复还(1 / 2)

“席森,席森……席森!嘿,醒醒,席森。”席森神父依稀听到了声音,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闭上眼睛,却有一种陡然醒来的感觉,被两个怪物搅得翻天覆地的异常景象迅速模糊,另一个温暖却又充满深沉色调的景象一点点在视网膜里放大。伴随眼前所见之景象变得清晰,那呼唤自己的声音也有了更多的质感。席森神父觉得一阵刺痛从右手腕中传来,仿佛电流沿着神经直抵眼球,让他半张脸都在抽搐,也让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许多。

他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觉得意识清醒了不少,这才察觉自己正呆在房间里,从壁炉散发出来的火光照明了大半的房间,小半的阴影伴随火光跳动,越往角落就越是暗沉。有熟悉的恬淡的香味在空气中流动,他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一种安宁的既视感充斥在他的内心中,让那积淀的恐惧缓和下来,即便如此,他仍旧缩了缩身体。

席森神父沉默又惊讶地打量自己,他的脑海中仍旧保存有一些模糊的片段:无法言喻的怪物、末日般的场所、以及各种诡异的现象……尽管有记忆,但是,这些片段却如同已经过去的梦境般模糊。而此时此刻,自己的身体截然不同于梦境中自己那已经变异得恐怖丑陋的身体——现在至少还像是一个人类。

席森神父并没有忘记自己是神秘专家,也没有忘记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神秘事件,以及经由种种磨难而最终保存下来的知性和感悟。他所产生的所有惊讶,都并不是为自己做了一个噩梦,或是这种梦和现实难以分清的模糊感,也绝对不是觉得自己突然间就从一个惨烈的战场回到了一个安静的庇护所般的房间,而仅仅是出于自己竟然会对此时的境况,有这么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像是……就像是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刻,回到了一个已经被自己遗忘,或是主动想要忘却的地方。

这一切没什么好奇怪的,神秘事件中发生类似的事情并不少见,意识态的力量足以让人堕入梦境之中再也无法清醒。但是,在这种时候……到底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席森神父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是一个男人,音量不轻不重,不激昂,不颓废,也不焦躁,只能用平实来形容,就像是在家里习惯性地叫着家人的名字。

“席森,你终于醒了。”那人说。

席森神父终于想来了,这个声音,这个房间,这个在壁炉火光中的景象——那并不是多么独特的某一天。叫着自己的人……他转头看去,果然一如所料,是一个身穿教父长袍的中年男性,那熟悉的面容尚没有后来那么苍老,但却已经爬满了白发和鱼尾纹,和大多数人比起来,尽管充满了知性的感觉,却比起大多数人来,并没有多么独特的魅力,当然,这种外表给人带来的感觉,放在这人身上绝对是错误的。这个教父的内在,无法用“魅力”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却又是十分的可怕。

“爱德华神父。”席森神父说了这人的名字。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才能见到的面容了,在席森神父的记忆中,眼前的男人在这个年纪并没有做太多出格的事情。他想着,在片刻的沉默中,有一种明悟,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看到这副容貌时的对方,这一切毋庸多说,也无法说清楚,但却着实无法让他感到惊奇。

是的,爱德华神父,他就在这里。这是梦,这是记忆,但也并不仅仅是梦,仿佛有一种启示在静谧的空气中流淌。恬淡的香气,书架的霉味,用多种材料调和的墨水味道,以及笔在纸张上移动的沙沙声。这一切都宛如昨日。

爱德华神父坐在书桌后,隔着一叠厚皮书盯过来,席森神父用手撑起身体,在沙发上坐正了。他没有避开爱德华神父的目光,尽管他不知道,爱德华神父到底想要说什么。发生于此时的这一幕,在过去似乎也有过,那一天,自己似乎也是被对方唤醒,然后,自己也是这么坐正了,等待爱德华神父往下说。

“席森,什么是灵魂?”爱德华神父的问题,像是从遥远的过去传来一般。

“没有灵魂。”席森神父一如既往地回答到。

他看到爱德华神父用笔尖在纸上敲了敲,脸色看不出半点情绪,但从感觉上来说,自己的这个回答似乎也并非大逆不道,至少对爱德华神父这个人来说是这样。

过了一会,爱德华神父又问到:“肉体是什么?”

“自我存在的总和在物性上的显现。”席森神父说,顿了顿,又补充到:“是自我认知轮廓的人前显圣,是接触的基础,也是隔阂的开始。”

“没有灵魂,所以并不存在灵魂上的变形。肉体只是自我存在的物性显现,是自我认知的轮廓在他人面前的表象,所以,肉体的变形只是最初的自我表层的改变。”爱德华神父如此说到,那平视的目光又垂下去,不知道在写着什么,一副不予置评的口吻继续说到:“你用这样的哲学观去看待自己,所有从肉体产生,源于外表,以及那些涉及自我表象的痛苦,都将难以拯救你。席森,你是一个对苦痛淡漠的人,就我个人认为,这不是什么好事。也许你会很理智,也习惯于用理智去压制感性上的扭曲,以及基于感性诞生的幻觉,但是,这也同样意味着,你很难习惯那些从感性上产生的东西,难于挣脱,难以对抗,没有经验,也没有足够的手段。你没有足够的体验,也就无法获得足够的认知。在神秘中,用理性可以对抗的事物,用理性对抗事物的方法,都是十分狭隘的。”

说到这里,爱德华神父用笔尖指了指席森神父,说:“我可以预言,终究会有一个时刻,感性的燃烧会在你无法注意到的时候开始,又以你无法想象的方式结束,而你——会如同异教徒一样被烧死,而你只能愤懑地承受,但这种承受毫无意义,因为它不会改变什么,就如同中世纪被异端审判的那些人一样,被人忘却,成为审判者的佐料和养分,而对你自己而言,将一无所有。”

“是吗?”席森神父没有正面回答,但他的语气并不迟疑,也没有任何退缩。

“是的,一定会这样。”爱德华神父十分肯定地说:“但是,席森,我视你如同己出,你是我的儿子,无论未来变成怎样,我都不愿意你承受这种毫无意义的痛苦,也不希望你落到那样的局面。”他凝视着席森神父,并不因为这个他眼中的年轻人的决议和倔强而产生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我爱你,所以,我要拯救你。也许你会渐渐忘记今天的事情,会忘记我在这里对你说的话,也许将会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将我试图对你做的拯救,从你的脑海中剥夺,但是,我仍旧会用尽一切手段拯救你,只因为我爱你,儿子。我无法确定,那会是怎样的手段,又会在怎样的地方,但我很肯定,我一定会在那个关键的时刻,得到足以拯救你的力量,然后,你会回忆起这一天……是的,这是一个信号。”

“我需要做什么?”席森神父没有动容,因为,坐在这个沙发上的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他拥有的睿智,拥有的意志,都比这一天的他更加强大,也明白了更多的事理。即便如此,他没有反驳爱德华神父的说法,尤其是这个说法中最关键的字眼:他爱着他,他们是教父和养子,却有着亲生父子的情感,这一点毋庸置疑,从过去到现在,都从未被他们自己否定过。

所以,就如同曾经说过同样的话一般,席森神父只是问着:我需要做什么?

“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爱德华神父继续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说:“没必要做什么,不要依靠所谓的主观和客观,不要去理会感性和理性,不要去辩驳真实和虚假。你要像是睡着了,做着梦,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然后接受……接受在你身上发生的变化,你会知道那是我为你带来的,也许很可怕,也许你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也许从各种人性观念上都难以接受,但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是因为爱你,想要拯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