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就像是被注入了浓墨一般,那不详的黑暗缺乏光泽,就如同细碎的木屑堆积在一起,以一种厚重的姿态悬浮在天穹上。那是比云层更高的地方,紫红色的雷电也因它的存在变成了另一种令人心悸的色彩。暴风推动着云层和比云层更高的黑色朝天际的尽头移动,地面上所有的通讯再一次中断,不少电气化设备的电路板发出短路的声音和焦味,城市的灯光迅速熄灭,从美洲海岸开始,黑暗向四面八方扩散着。
城市变得死寂,所有的文明活动几乎都停止了,站在大街上也看不到一个人影,车辆抛弃在路旁到处都是,在很多灾难电影中,这是人类饱受摧残后所留下的伤疤,人们已经遭受了巨大的痛楚和剧烈的死亡。但是在此时此刻,死寂的城市反而是一种希望的证明,因为,这意味着城市中的人们在最后一刻完成了转移。即便如此,想要将整个国家的人口都转移到避难所中是不可能的,转移行动从开始到结束,只有不到十二小时的时间,因为某些事情没能接到通知,亦或者无法赶回聚集点的人们,只能在风雨中等待灾难的降临。
雨声很大,似乎要将地面的每一块污渍都冲刷干净,山脉的渡假木屋别墅中,男人和女人惊恐地眺望着那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夜空。他们听到过巨大的轰鸣,也看到了强烈的闪光,在随之而来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更高的地方试图钻出云层。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些东西。
宛如流星雨一般撕裂云层的物体。在电闪雷鸣的一颗,才能依稀分辨其轮廓。这些轮廓充满了强烈的人造物的气息,但是,从看到这些轮廓的时候开始。他们的心中立刻被更大的不安填充了,然后,不安就变成了恐惧,一种让人如堕噩梦中的恐惧——感觉不真实,但却没办法说服自己,那全都是幻觉——巨大的“卐”字以整齐的编队悬浮在目力可及的高空中。随即就四分五裂,组成更多更小的“卐”字,环绕着多个方方正正的庞然大物为中心,朝四面八方驶去。当这些“卐”字编队掠过山脉的时候,紧紧捂住嘴巴,连尖叫都不敢发出的人们才看清了那都是些什么。
巨大的飞艇群和只在科幻中才出现的钢铁浮城。
当闪电擦过天空时,由这些庞然大物投下的阴影,好似要吞没整个山脉一般。
“纳粹?”有人不确定地自言自语,那醒目的标志几乎是全世界的人们最为熟悉的标志,惨烈的二战才刚过去半个世纪。本以为已经送入历史垃圾堆中的敌人,又再一次以更雄浑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眼中。大家都不敢相信,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就是上帝给自己开了一个玩笑,可是,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身体感受到的,关于自己头顶上方这些飞艇部队的一切,都残酷地打碎了他们的妄想。
“开什么玩笑?”有人艰涩地说着,他十分明白,这绝对不是什么玩笑。只要是一个正常人,都能明白,代表纳粹的“卐”字是绝对不允许公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社会视野中的。这个世界的和平,是由半个世纪前无数军人用自身的性命和纳粹抗争才换来的,无论是身为获胜者的威严。还是基于亡者后代的愤怒,都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明目张胆使用这个标志的个人和组织。因为,纳粹屠杀过全世界每一个国家,每一个种族,乃至于他们原本隶属的国家。德意志公民。他们的行为或许带有某些利益性,但是,在普通人的眼中,更多却是单纯为了战争和死亡而发动战争。
是的,如果有恶魔,有一种纯粹的恶,那么,在如今的时代中,纳粹就是扮演了这样的角色。即便是再美好的修饰,也无法掩盖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他们想要的,只有死亡,无论是杀死他人,或者被某人杀死,那是疯狂的,邪恶的,超乎常识的,没有伦理可言的,通过近现代战争技术武装起来的地狱使者。
即便在二战刚开始的时候,人们也从来都没想过,会有如此多的职业军人,不以普世价值的荣誉和利益而战,单纯是为了杀死更多的同类。这些恶魔拥有人形,却没有一个人类的灵魂,真真正正是裹着人皮的异类,一种从意识上截然不同的异类。
如今这些恶魔正掠过高空,向着更广阔的土地进发。巨大的飞艇和钢铁城市,散发着一种只是直视就让观察者觉得自己的灵魂在颤抖,仿佛看到了身而为人的天敌。
“他们没有注意这里……他们没有注意这里!”当巨大编队的阴影远离自己的存身之所时,终于有人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惶恐,用一种爆发式的叫喊宣泄着自己的庆幸。然而,他们很快就看到了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空艇投下,于半空就绽放出一抹白色,好似在暴风雨中飘摇颤抖的白花。
“该死的!那是降落伞!”一个老人大叫着,快步走进房间中,对呆在屋里的其他人喊道:“跟上来!这是战争!”他的声音惊醒了其他人,虽然不少人还有些六神无主,但有了一个发号施令的主心骨后,仍旧迅速反应过来。所有人进入内屋,老人用力打开地窖的入口,吩咐男人们从下边将封装好的木箱搬上来,而他自己则打开抽屉,取出长长短短的枪械和弹药,又将墙上所有挂着的枪械藏品都粗暴地摘了下来。
老人将枪械一把把地扔到年轻人的怀中,在大多数人似乎还有些呆滞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凶狠的气势,抓起榔头几下就敲掉了木箱的封口。每个人都看清楚了,里面装的全都是弹药和手雷,以及钢盔、水壶、腰包和军服之类的军需品。老人曾经是一名士兵。如今却只是享受打猎的农场主,然而他藏匿起来的物资,已经完全超出了法律的限制。
又一名一直都没吭声的老人吹了声口哨,本应衰老虚弱的身体。突然变得猕猴般灵巧起来。他抓起钢盔戴在自己的头上,用一种年轻人很难明白的轻松和喜悦的口吻,对那名提供武装的老人说:“伙计,我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我们可以大干一场,我知道的,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我就知道那些狗娘养的家伙。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清理干净。”
“抱着死亡的决心!”老人看了一眼伙伴,又环顾身旁还如云里雾里的年轻人,用力地说:“不要心存侥幸,抱着死亡的决心,他们是不接受投降的。”
“跑……逃跑不行吗?”似乎有人醒悟过来,嗫嚅着问到。
“这些死灰复燃的家伙绝对比你跑得更快。”略微有些兴奋的老人将一套军服砸进他的怀中:“小子,学着像个男人一样死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