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断推着轮椅前进,光点渐渐放大,变成了一道发光的沉重的黑铁大门。
我尝试推开它,可是一直打不开。直到我决定,豁尽全力尝试最后一次时,它才露出一丝缝隙。更强烈的光从门缝后迸射出来,一个声音在呼唤我,我听得不清楚,却能意识到它的确在呼唤我。我迫切地想要听得更清楚,想要知道到底是谁在呼唤我,门后又是怎样一个世界。
于是我将全身都挤了上去。
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渐渐打开了。
我从轮椅上跌下来,跌进门后的世界。我悚然一惊,回头望去,那门已经彻底消失了,我又再度失去了轮椅。
“阿川,带我出去,带我走,带我出去——”带着哭泣的哀求声从正前方传来,将我吓了一条,可我立刻意识到,正是这个声音在呼唤我。
我朝声音的来处望去。又一个房间,到处都是洁白,除了房间正中的一张床外,什么摆设都没有。一个女孩躺在病床上,脸颊消瘦,脸色苍白,却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向我伸出手来。
“阿川,带我出去,带我走,带我出去——”她不断地哀泣着。
我不认识她,是的,我应该不认识这个女孩,但是,我总觉得她和记忆中的某个人十分相似。我听着她的哭泣和哀求,一股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席卷了我。我用力朝她爬去,想要抓住她的手。虽然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希望自己能回应她,带给她力量和希望。
可是,当我快要握住她的手时,一大片黑色的触手从病床女孩身后的空间中飞出来,将她紧紧捆住,一直扯进那处空间中。我无法阻止,甚至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眼前。
我想大叫,想要悲泣,想要发泄心中的自责和愤怒,可这一切只是徒劳。
我累了,翻过身,仰望病房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出现一滴黑色的墨水,墨水滴落,在半空化作一片黑色的羽毛。
黑羽徐徐飘荡,在这片之后,还有更多的黑羽落下。就在这一片如雪花般落下的黑羽中,一只乌鸦钻了出来。
乌鸦扑腾着翅膀,朝我笔直射来,瞬间击穿了我的心脏。
我大叫一声,眼前的景物霎时变换,熟悉的天花板再次映入眼帘。
我从地上坐起来,将紧裹着的被子松开,可是却不再寒冷,反而出了一身大汗。
是梦吗?我已经醒来了吗?我惊魂未定地想着,打量着四周的摆设。
熟悉的一切让我不由得深喘了一口气。
“是的,只是梦而已。”我将脸埋在双掌间,对自己如此说到。
就好似从一个梦来到另一个梦,现实和梦境的分界线变得模糊,这样的感觉对我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我仍旧花了好一番工夫才确认自己真的已经醒来。我觉得自己总是这样,仿佛总生活在虚幻和真实的交界中。
自从上一次做这样的梦,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我这么问自己,确切来说,上一次还是一个月前,在那个失落的小镇里,可是我突然觉得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回想梦中发生的一切,它是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这种矛盾的感觉伴随油然而生的复杂情绪缠绕在心头。
梦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真实,我不想承认,可是一个声音总是反复不断地在我耳边述说:这里就是现实,而你,高川,是个真正的精神病患者。虽然你觉得自己是正常的,可是哪个精神病人不觉得自己是正常的呢?
这让我感到恐惧,如果我所经历的那一切痛苦、爱和死亡都是梦境,自己所遇到的爱人、朋友和敌人都是自己虚构出来的人物,那么对我这一生而言,还有什么真实可言呢?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病院醒来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对我来说,那个世界,就是我的一切,我在那里生活,在那里诞生了如今的自我。我宁愿在这个病院里的一切是个梦境,哪怕是我从这个梦境醒来的下场就是死亡。
我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因为我还要继续在这个更加“真实”的世界生存下去,直到完成某个“使命”。是的,我所遭遇的一切,无论是隐藏在第四个女孩“系色”身上的秘密,突然出现的怪物,还是不断穿梭的梦境,至今为止遭遇到的一切,都让我切实感受到了这种“使命”的存在。
我直觉感到,自己会出现在这座封闭病院里,无论是“醒来”也好,还是“做梦”也罢,都一定是有理由的。我要找到这个理由,才能真正摆脱这种亦梦亦真的生活。
我不断将冷水泼到脸上,让冷冽的自来水刺激着神经。我抬起头看镜子中的自己,那是怎样凄惨的一副面孔啊。脸色被冻得苍白,额头和脸颊上都贴着药膏,打湿的发梢贴在前额上,更显得这张脸无比消瘦。真难以置信,不过一个晚上而已,却和昨天的自己截然两人,就好似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精气一样,让我几乎认不出自己来。
不过,这张脸倒是充满了黑色幽默般的熟悉感,就像是过去住在这个房间里的“高川”,那个在我记忆中不曾有过的“我”。
并非从来没有遭遇过挫折,也并非从来没有做过噩梦,而且,我也不认为自己失败了,可是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副模样呢?这样不行,我对自己说,必须振作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我有些错愕,自从第一次和阮医生来到这个宿舍,还是第一次有人敲响我的房门。这里可没有什么热情的左邻右舍。
我走出卫生间,凑在房门的猫眼上看去,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门前,显得有些不自在。他的胳膊间夹着一个文件袋,头却不断转向身后,十分在意那个在他身后不远处拿着拖把紧盯着他的胖子。
“嘿,胖子,我可没做什么犯法的事情。”他喊道:“你为什么不去做自己的事情?”
“这,这,就是,我,我,我的,事情。”胖子结结巴巴地说,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气。
“**,我恨死这个鬼地方了。”鸭舌帽男人咕哝道,再次用力敲了敲房门。
不用说,这个家伙当然是那个自称“太阳报记者”的达拉斯。我一时间也猜不出他来找我的用意,上一次已经说得很明白,我不会仅凭他一面之辞就和他合作,就算他是真心想为名叫“系色”的女孩做些什么,但是两个人一起行动的风险实在太大了。不客气地说,这个男人在正面战斗中就是个累赘。期待他和我一样,在面对那些诡异的树林和怪物时有所作为?还不如让我把母猪赶到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