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玄洛那孩子怎么样?”熟悉的元苍的声音。
“有点偏激,这样的性格,很容易走上歪路。”
“好好教教就可以了,决定一个人性格的,并不是天生,而是环境。”
“呵呵,这种道理我是说不过你的。”
“其实……我想把元家交给他。”
“什么?你真的这么想?”
“元家,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一个传承了几千年的家族,如今还身在国师这样的位置,就好比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必须到了需要改变的时候了。”
“就是你的那个计划?”
“是,只有我能完成。在之后,我想收玄洛为弟子。”
“这我倒是不意外,你不是很早以前就这样想了吗?”
“这你也知道?我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和我有缘,师徒之缘,或者说,是父子缘分吧。”
那句话,仿佛一记重鼓,狠狠地敲在玄洛的心脏上。
……我想收玄洛为弟子……
玄洛面无表情,脑中却早已经混乱如麻。
如果说,他没有做出后来的选择。
如果说,有足够的时间,让元苍做完所有的事情。
如果说,等到那一刻,元苍真正收他为徒了。
是不是,事情的一切发展都会不一样了?
也许,幻境中的一切,也是有可能实现的?
玄洛麻木地幻想着各种可能性,却再也生不出半点悔恨了。
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我累了……”他轻轻叹息着,缓缓闭上眼睛。
他这一辈子,已经够了。
无论对与错,无论应该与不应该。
到最后,都只是一场空而已。
可笑他居然现在才想明白。
——玄洛仰面而倒,自绝身亡。
他生命的气息,缓缓消散在这片天地间。
……
虽然是以元晞之手,施展的镜花水月法阵。
但是元晞却能够感受到,面前这个镜花水月法阵的不同。
或者说,因为受到这昆仑峰的影响,变得更加强大了。
之前的镜花水月,名为镜花炼心。
而现在,却是水月乱心。
直问本心。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连玄洛这样的人,都选择自裁。
元晞默默不语,说不出心情的复杂。
若是当初玄洛不背叛,没有了元家,恐怕也就没有现在的她了。
或者说,是没有以风水师身份为傲,以元家为一生重任的元晞了。
世上之事,变幻莫测,谁能说得清?
正当她出神之际,随着玄洛死去,一颗小小的灵光种子,从逐渐散开消弭的镜花水月法阵中晃晃荡荡地飘了出来。
元晞眼尖地发现,抬手捉住。
这灵光种子一捏就碎,但元晞的眼前却场景变换,看到了奇怪的一幕,很简单的一幕。
一个高大而神秘的黑影,站在玄洛面前,身披黑袍,看不真切面容。
画面中唯独能够看到的,是一只手。
而他的指尖,灵光闪现,正是一颗灵力种子。
那人,以灵力种子点向玄洛,而这颗灵力种子,也从此落在了他的脑海中。
醒来之后,玄洛却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这个黑衣人,忘记了与这个人相遇的一切,也忘记了那颗灵力种子。
但他的脑海中却多了一些东西,一些讯息,关于追求长生的讯息。
那也是在他的心里,种下了一颗欲望的种子。
直到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玄洛脑海中的东西,经过他自己的理解和体会之后,整合成为一片功法。
玄洛得知元家地宫之中,有一神物可让人得之长生,便用了这种神物的名字,给他研究出来的功法命名。
曰,龟虽寿。
……
精神从那个场景中脱离的时候,元晞仍然是怔怔的。
可外界的动乱,却混乱了她的思绪。
元晞皱着眉头,看着地宫秘境内,突然开始变化。
头顶上一会儿是晴空万里,一会儿是乌云密布,一会儿是月朗星稀,一会儿是星河垂幕。
四周荒凉的景色,也在变化,历经春假秋冬,一年四季。
神奇而瑰丽,用语言难以形容其间的美妙。
当天空与四周景色的变化停下来之后,元晞的脚下又突然开始震动起来,一开始只是轻微的晃动,到后来,这种晃动扩大,逐渐扩散到整个地宫秘境,演变成恐怖的地动山摇。
元晞身前不远处,就是原本的昆仑峰坍塌之后形成的废墟小山,仅有原本的昆仑峰一半大小。
这次地动山摇也带动着废墟小山上堆积的碎石块不断地往下滚落,然后山头忽然裂开,轰鸣作响,一头巨龙出现在废墟之上。
背后的太阳忽然光芒大作,炙热明亮地席卷了整个大地,那光芒也包裹了那头废墟之上的巨龙,而他口中衔着的一颗明珠,在压倒一切的太阳光芒中,仍然温润而执着地散发着自己的光辉。
元晞被光芒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只看到那废墟之上的巨龙模糊身影,心中诧异。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那所谓的巨龙并非真的巨龙,而是一尊巨大的石雕。
这石雕盘踞在那废墟小山之上,足以见得它的庞大,而它的神态、外形,无不栩栩如生,连身上的鳞片和毛发,都细致入微,很是逼真。
巨龙定格的,恰好是仰天咆哮的一幕。
只是这会儿,巨龙的口中却多了一颗明珠似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具石棺,华丽浮雕遍身,缀以珠翠宝石,数千颗夜明珠包裹在石棺之外,这汇聚成了刚才明珠般的熠熠生辉。
元晞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可是,她体内那股恐怖的力量,也开始肆虐席卷。
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她每靠近一分,脑袋和身体上的疼痛就更加剧几分。
可她却神情木然,似乎对疼痛一无所知,固执地一步步往前,靠近了那废墟,靠近了那巨龙,靠近了那石棺。
她闷哼一声,强行压下了翻涌的血腥之气,一抹殷红还是不可避免地从她嘴角滑下。
元晞不甚在意,抬手随意拭去。
她定定地望着那石棺,面无表情,但眼中翻滚的复杂情绪,却说明了一切。
那石棺似有感应,突然从巨龙口中飞起,直直落在元晞身前几米远的地方,溅起一片尘埃。
元晞心如擂鼓,血液逆流,疼痛遍身。
耳边有杀伐声咆哮呼呐,眼前一阵阵花白眩晕,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可她,还是看见了——
石棺裂开,一片片似花瓣般绽放。
棺中冰凉的白色烟雾随之散去,露出其中那个仰躺着的雪白身影,安宁于世外,平静地沉睡。
“鹤……”
元晞又往前踏了一步,喉咙中发出古怪的呼喊声,喉咙的剧痛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就像是有火在灼烧,有刀在割。
只能隐隐约约听出她喊的是什么。
棺中躺着的人,似乎听到她的声音,徐徐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他穿着一身丝质垂地白色长袍,这衣物浑然天成,宛若天衣,找不出一点线头和缝合的痕迹。
随着他站起来,他披散的长发也随之滑落。那是一头如雪莲般干净纯粹的雪白长发,长及脚踝,柔顺光滑,不见一丝干燥打结。
而那玉雕般的面容,更是清隽精致,连纤长的睫毛,都细致到了角落,皮肤苍白到近乎病态,更没有一点毛孔瑕疵。
这样一个翩翩男子,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世上谪仙。
他赤着双足,脚下踩着泥土石块,但那灰尘脏污却一点儿没有弄脏他的皮肤,仍然洁白不染尘埃。
他一步一步朝着元晞走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目光唯独望着她,就像是在看着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元晞看着这个男子,无数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现,混乱庞大到让她头疼欲裂。
她晃了晃头,试图清醒一下自己。
可一声声呼唤却在她耳边响起。
是她自己的声音——
“席景鹤。”冷淡得没有一丝人气儿,开口便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席景鹤!”气恼的低呼,看似不满,却明显比以前多了些什么。
“阿鹤。”开心的笑意,仿佛这世上最美好的时光都集中在了一瞬。
“阿鹤!”撕心裂肺的疼痛模糊了她的眼睛,最无法忍受的是生死离别。
只是几步的距离,元晞低着头,却如同历经了漫长的岁月,经历过与他的开心幸福,到痛苦难耐。
而此时,席景鹤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蹲下身,盈盈笑着,眉眼温暖,温柔缱绻。
“晞晞,我回来了。”他说。
三年的时间,如同弹指一瞬。
三年前,她在废墟之上,疯狂地挖着坍塌的石块,双手十指血流如注,仍然执着不休。
三年后,同样的地方,却是不一样的场景,他跨越时间而来,出现在她的面前,温柔的一句,我回来了。
元晞紧紧皱着眉,极为难受。
她耳边轰鸣阵阵,几乎听不到席景鹤的声音。
可那声“我回来了”,每一个字,都飘入她的耳中,让她听得清清楚楚,如此真切。
当真不是梦境。
“刺啦。”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碎。
一个似男似女,似老似少的诡异声音,尖利地像是划破玻璃,难听之极,却不断地在她耳边回荡——
“情之一字!当斩!”
“屠尽七情,灭绝六欲,太上忘情,杀杀杀杀!”
“今之大道难得!己身不过,更待何时?”
“放下一切,立地成仙。”
“……”
那些声音,像是蛊惑,迷乱她的理智,干扰她的情绪。
心魔,一点点吞噬了她的自我。
那个声音告诉她,只要自己杀掉面前这个人,她就可以彻底的太上忘情,忘却一切,成就大道,走向她真正希望的通天坦途尽头,探索她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
只要杀了他。
断情绝爱,便可放下一切。
可……她不愿。
她怎么舍得?
等了三年。
三年。
他才回来,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那是她的阿鹤,她怎么舍得?
她红了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下。
其实不过是转瞬几秒,她却熬得如同天长地久。
抬头望着席景鹤,她轻轻喊道:“阿鹤。”
席景鹤一愣,然后笑了,暖意横生。
“嗯,我在。”他抬手,轻轻拥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