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里的药材即将告罄,所以,韩掌柜在半个多月前就南下采买药材去了。为了安全起见,韩掌柜跟我们约好,每天都会以飞鸽传书联络。可是,从四天前开始,我们就没有收到韩掌柜的飞鸽信件了。”伙计压低声音,神色难掩焦虑。
天一药铺的伙计很多都是韩舒玄找来的,这个伙计更是跟着韩舒玄十多年,感情深厚。
苏陌颜眼眸微垂:“你知道舒玄南下会去哪些地方采买吗?”
“嗯,一般都是去甘州、敏州、连州这些药材的出产地,虽然离京城远,但是药材质量好,产量大,价格也相对低廉些。”伙计点头。
苏陌颜秀眉微微蹙起,这些地方都在最南边,就算信鸽昼夜不停,也要十天时间才能到达京城。这样算起来,韩舒玄可能是在半个月前就遇到麻烦,如果到现在还未解决,那就不妙了。
“舒玄之前的信件,有什么异常吗?”
伙计摇摇头:“都很正常,韩掌柜说这次采买很顺利,不过,最后一封信件上,他说南州似乎也开始种植药材,所以他想顺道去看一看。”
“南州?”苏陌颜神色微变。
那不是恭王的封地吗?
伙计点点头,见苏陌颜神色有异,也不由得有些心慌:“小姐,南州有什么不对吗?”
“昨天开始,京城开始戒严,你知道为什么吗?”苏陌颜绝美的容颜浮上了一丝凝重,如果舒玄真的是卷入了恭王的事端,那事情就棘手了。
伙计强忍住惊慌,回答道:“不是很清楚,不过南陵王府和忠勤侯府还有巡城御史那边都悄悄送来消息,说是事涉谋逆,让我们小心谨慎,不要被牵连进去。可是,这跟韩掌柜有什么关系?”
“京城之所以戒严,是因为恭王世子私逃出府,而且恭王府密室中发现了被烧毁的迷信,之前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很可能恭王是主谋。”苏陌颜也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语气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低沉。
伙计吃了一惊:“原来恭王是主谋,难怪,我们之前都说,隆兴长公主一个公主,怎么会这么大逆不道的念头,原来另有主谋!”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跑题,“但是,就算恭王参与谋逆,韩掌柜不过是去采购药材,又怎么会……”
“如果恭王牵扯到谋逆事件,隆兴长公主暴露后,他必然惊慌,很可能会提前举事,粮草军需之类就变得迫切起来,其中就包括药材。不然,打起仗来,受伤的士兵都没有药材救治,仗还怎么打?”苏陌颜低声道,已经最好了最坏的准备。
如果韩舒玄真的是因此被扣押起来,那事情就棘手了。
伙计这下也反应过来:“如果他是为了药材,扣下药材就够了,为什么连韩掌柜也没有消息?”
“扣押下药材,却放了人,是怕别人不知道他意图谋逆吗?”苏陌颜摇摇头,恭王怎么会如此愚蠢?
“没错,如果放了韩掌柜,让人知道恭王私扣药材,恐怕会怀疑到他谋逆上。”伙计喃喃道,神情忽然变得极为惊慌,“可是,小姐,这样一来,恭王会不会杀了韩掌柜灭口?”
苏陌颜摇摇头:“暂时还不会,非但不会杀了舒玄,只怕连对药材的企图也会暂时瞒着舒玄,做好两手准备。”
“我不太明白。”伙计有些被苏陌颜的话弄糊涂了,恭王既然是为了药材扣押韩掌柜,又怎么会瞒着韩掌柜他对药材的企图?又怎么能够瞒得过去?
苏陌颜解释道:“舒玄是药铺的掌柜,如果恭王杀了舒玄,我们迟早会察觉不对,追查到南州头上,而天一药铺和忠勤侯府的关系众所周知,一个弄不好,事情就会捅到德明帝那里,引起朝廷的警觉。到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举事也得被迫举事。我想,恭王应该不会这么愚蠢。”
“这么说,韩掌柜现在还有很大机会还活着?”伙计微微放心。
苏陌颜点头,神情却不似伙计那般轻松:“大概是恭王世子离府之事提前通知了恭王,所以恭王才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我想,他大概会随便找个理由扣押舒玄和药材,然后观望朝廷的动向,如果朝廷察觉到异常,要出兵围剿,他可以立刻将这批药材扣押使用;如果朝廷没有察觉,他也可以释放舒玄和药材,说一切都只是误会。”
“既然韩掌柜无恙,这是好事,怎么小姐您看起来如此沉重?”伙计不解地问道。
苏陌颜摇摇头:“好景不长,如今朝廷已经察觉恭王牵扯谋逆,只要抓到恭王世子,拿到铁证,必然会出兵围剿。到时候,舒玄要么失去利用价值被杀,要么就会卷入谋逆事端。”
无论是哪种,对天一药铺,对韩舒玄来说,都不是好事。
“或许,恭王世子不会很快被抓住也说不定。”伙计试着往好的方向去想。
苏陌颜断然道:“恭王世子势单力孤,被抓是迟早的事情。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在朝廷拿到恭王谋逆的铁证,出兵围剿之前,先潜入南州,想办法将舒玄解救出来!”
她轻叹了口气,相国寺一事,明显透漏出冥焰和萧夜华之间关系的异常,偏偏之后冥焰便消失无踪,连云裳阁张掌柜也联络不上。她原本打算在天一药铺等待冥焰的消息,但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她必须得先去南州一趟。
“你去给我备一匹好马,一些远行必备的物品,我立刻动身,去南州一趟!”苏陌颜也不废话,当即就道,“这件事,药铺里你暂时还是慢一下,免得人心动荡。”
经过苏陌颜的分析,伙计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耽误,忙领命去了。
苏陌颜没有片刻犹豫,转身又回到了隔壁的卧室。
在染画的解说下,苏锦芳母女终于开始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对苏陌颜的敬畏也越来越浓郁。看到苏陌颜进来,两人都站起身来,恭声喊道:“三小姐。”
“既然已经离开了苏府,我也就不是什么三小姐,在这里,我叫赵天一。”苏陌颜道,既然和苏府已经彻底决裂,她也不打算再沿用之前的称呼。
钱姨娘有些怔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苏锦芳却见机极快,立刻随着染画的称呼喊道:“小姐。”
“眼下药铺的掌柜出了点事,我要立刻南下一趟。这段时间,药铺缺一个主事的人,苏锦芳,你敢不敢接下来?”事态紧急,苏陌颜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白地道。
如天一药铺这般声名远扬,又要在权贵云集的京城立足,自然少不了来找麻烦的人。之前有韩舒玄在,经验丰富,都能处理得稳稳当当,一点都不用她操心。但眼下,韩舒玄很可能被扣押在南州,她也要立刻南下,药铺就缺少一个管事的人。
既然她将苏锦芳留在身边,就没打算空置,眼下正是一个考验她的时机。
苏锦芳一滞,只觉得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她才刚刚接受三小姐就是赵天一的事实,一转眼,小姐竟然要她帮忙打理天一药铺,这个变故来得太快,虽然欣喜于有机会表现,却也觉得肩头沉重。
“小姐,我不懂医术,也不懂药材。”苏锦芳迟疑地道。
苏陌颜摇摇头:“医术和药材的事情不用你管,我只要你坐镇药铺,处理其他的麻烦事务就可以了。”
曾经打点过苏府的产业,苏锦芳迅速地明白了这番话的言外之意,也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有了个轮廓。她仔细想了想,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如果小姐相信我的话,这段时间药铺就交给我吧!”
“那就好,我待会儿去跟伙计们说一声。你能够处理的事情就自己处理,不能处理的……店铺经营上的问题,可以去问云裳阁的张掌柜;如果有地痞流氓来找麻烦,去找巡城御史陆大人;如果有权贵以势压人,就找忠勤后侯世子或者……”说到这里,苏陌颜顿了顿,“南陵王府也可。”
原本还可以找林鸿渐,但是自从他开始接受德明帝的安排之后,林鸿渐就变得十分繁忙,经常会离京办事。而对于那位左相,她又全然陌生,能不去打扰还是不要去了。
苏锦芳完全没想到天一药铺竟然有如此的人脉,但这样一来,她要做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我知道了,小姐您放心吧!”苏锦芳信心满满地道。
染画跑到苏陌颜的身边,不舍地道:“小姐,我能跟您一起去吗?”她跟小姐已经分开了好久,如今刚刚重逢,小姐就又要南下,她心中实在不舍。
“不行,染画,这次事情有些麻烦,所以我不能带你去。”苏陌颜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
染画坚持道:“我保证会听小姐的话,不会乱跑,也不会给小姐惹麻烦,这样也不行吗?再说,小姐孤身在外,也需要有人照顾才行。”
“不行!”苏陌颜坚决地道,“如果是别的事情,你去就去,但这件事不行。我说了,事情危险,谁也无法预料会遇到什么情况。如果你在我身边,会成为我的软肋,也会成为别人要挟我的把柄。相反,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行事会更加方便,更加自由,把握也会更大。”
听了这话,染画就知道她是不可能跟着去了:“小姐,这趟很危险,是吗?”
“嗯。”苏陌颜并不隐瞒。
染画吐了口气:“那我就不去了,免得拖累小姐,但小姐要照顾好自己,也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苏陌颜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苏锦芳在旁边道:“小姐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染画的。”
“嗯。”苏陌颜含笑致意。
因为事态紧急,苏陌颜不多耽搁,交代了需要交代的话之后,便骑马离开了京城。此时,距离她离开苏府,还不到两个时辰。
她走得太快太急,因此,当苏府三小姐的真正身份是隆安长公主与林相之女的消息慢慢传开,震动整个京城,当太后和隆平长公主以及林府派出来的人四处寻找林小姐的下落时,苏陌颜已经远在京城百里之外的地方了。
※※※
大华王朝地域广大,以飞霞河为界,南北风光迥异,北方山河雄峻壮阔,南方景致却是秀丽婉约,幽雅清奇,犹如亭亭玉立的仕女。
南州离京城颇为遥远,若是乘坐马车,得走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虽然苏陌颜纵马疾驰,日夜不休,等到进入南州边境,也花费了十多天的时间。她并没有急于进入南州,而是现在边境找了一家客栈好好休息了一晚,沐浴梳洗,又打听了一些消息,这才进入南州。
虽然是寒冬时节,南州依然温度宜人。
这日又正好是个大晴天,晴朗的阳光慵懒地洒落在大地上,照得人暖洋洋的。高大的南州城门敞开着,一如往常,客商行人进进出出,丝毫不见异常。
与已经戒备森林的京城相比,南州可谓平静如水。
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搭建着许多茶寮酒肆,都只是竹棚茅屋,建筑简陋,但因为地理优势,加上招呼的伙计能说会道,又对南州府的情况熟悉,能够为往来客商节省不少事,因此生意倒还兴隆。
此时此刻,店铺之中,众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一名蓝衣少年的身上。
少年一身绸缎衣裳,乌黑如墨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打扮十分寻常,但是,他却有一张倾城绝艳的容颜,姿容绝世,令人惊艳之极。若非少年神情清冷,凛若冰雪,加上一身气度不凡,令人不敢轻易冒犯,只怕早有不长眼的上前寻衅生事,意图不轨。
苏陌颜完全不理会周遭的情形,径自端坐,慢慢地啜着杯中的茶水
这种临路茶寮,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茶,但这件店铺却别出心裁,不用茶叶,而是用金银花等药材,加冰糖熬煮出来的凉茶,清甜解渴,倒是令来往赶路,风尘仆仆的客商们颇为青睐,宾客众多。
众人喝着凉茶,偷眼觑着蓝衣少年,彼此依旧在高谈阔论,甚至不自觉地提高声音,意图能够吸引蓝衣少年的注意力,攀谈一二。
苏陌颜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偶尔瞥过不远处的南州城门,沉吟不语。
如今她已经确定韩舒玄确实在一个月前进入了南州城,而且再也没有出来。就在他进入南州城的第二天,南州刺史董临塘告病,卧床难以理政,至今尚未痊愈。
苏陌颜默默地猜测着两件事之间是否有关联。
这位南州刺史是陆箴的至交好友,当初的采花贼事件,苏陌颜借的便是这位董大人千金的名义,引得采花贼出现。而药铺伙计也说过,得知韩舒玄要南下,可能会经过南州,陆箴还特意写了一封引见信。这样一来,韩舒玄一进入南州,就必然会去拜见这位董大人。
而就在这位董大人告病之后,韩舒玄便失去了联络,两者之间必然有着某种关系。
想要寻找韩舒玄的下落,势力要去见那位董大人。
现在正好有个机会——董刺史病重,但他手握刺史大印,一旦不能处理公务,南州许多事务便都积压起来,这对于恭王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因此恭王府和南州衙门联名张贴告示,重金聘请名医为董刺史治病,若有能够治愈者,必重赏。
这也是苏陌颜以本来面目出现,高调引起众人注意的原因。
苏陌颜饮尽杯中最后一盏茶,正欲起身进城,旁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吵架声。
“我说你这个人有完没有啊?你在我这摊子前都坐了半个月了,来个客人你就在旁边胡搅蛮缠,弄得我生意都做不成。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在茶寮旁边,一个摆放药材的露天摊子前,一名胖胖的药商打扮的中年男子生气地吼道。
坐在他摊子前的是名清瘦的年轻人,衣着普通,但神色十分坚决。
“我说了,我不能让你这害人的摊子摆下去,再让你卖假药害人。除非你把摊子关了,滚出南州城,否则,我绝不离开!”清瘦的年轻人同样满面怒容。
“我说了几百遍了,我没有卖假药!你都请了多少位大夫来分辨过了?都说我这是真药!我看你就是胡搅蛮缠,诚心来捣乱的吧?”中年男子怒喝道。
年轻人坚持道:“他们分辨不出来,是因为他们本事不够!”
“你这可把全南州的大夫都骂进去了!”中年男子气得直跳脚,但对面油盐不进的年轻人,却也无可奈何。
年轻人冷哼道:“如果他们有本事,也不会治不好董刺史的病。”
“你这根本是胡搅蛮缠好不好?”中年男子眼见怎么都说不通,开始破口大骂,但年轻人却置若罔闻,身形不动如山,大有你骂由你骂,我自坐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周围歇息的商旅颇为好奇地看着这两人,但店铺的主人和伙计们却是一脸淡然,显然已经见怪不怪。
“店家,这两个人这么吵,没事吗?”苏陌颜就近朝着煮凉茶的店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