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去又是半日不得回。
到晚膳时间,朱贤妃十分热情,定要留饭。槐庄推辞不下,只得告罪坐了。
朱贤妃又令人拿酒来。
槐庄忙起身推辞:“这个真不敢当,夜间还要服侍陛下,喝了脸红红的回去不好看。”
“夫人这是不拿本宫当自己人。本宫早听说了,夫人海量,寻常酒水喝起来就跟蜜汁似的。本宫寿辰,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劳动夫人跑前跑后,本宫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一顿酒饭罢了,若夫人不给面子,本宫可就伤心死了。”
“都听人说娘子能言善道,十个男人也说不过娘子去。娘子既如此说,奴婢谨领就是了。”
朱贤妃立时欢喜起来,叫近身宫女赶紧去倒酒,又道:“这是我娘家送来的米酒。本宫自小喝惯了的,不知夫人喜欢不喜欢?”
槐庄忙道:“奴婢亦曾听说,娘子家有祖传的忘忧酿,乃太*祖皇帝喝过亲自赐名。京中多少权贵求一壶而不得。难道就是奴婢喝的这个?”
朱贤妃听提起自家祖上事迹,自觉面上有光,笑着连连点头:“可不就是这个。”
槐庄细细唱了一口,又连着和了一盏,道:“如此稀罕物儿,倒折煞奴婢了。”
“不值什么,夫人喜欢,本宫叫人送你一坛。”
“娘子厚爱,奴婢受之有愧。”
一顿饭直吃到掌灯时分。槐庄从长乐宫出来时,不仅双颊绯红,连眼圈都通红。她酒量实在好,尽管脚步有些虚浮,神智却还清楚。
回到勤政殿,先问陛下问过饭不曾。
碧檀悄声告诉她:“陛下在殿后露台上坐了半日,饭也不曾吃,像是有心事。”
“陛下现在在哪儿呢?”
“回寝殿歇息了。”
“你没叫人预备点清粥小菜?万一夜里要吃。”
“早预备下了。”
“我进去看看。”
碧檀忙拉她:“你一身酒气的,换了衣裳再去罢。”
槐庄抬手闻了闻:“味道很大?我自己倒不觉得。还是换了号。”说着便先去换了身衣裳。
宋扬灵斜靠在榻上,将服侍的宫女都打发出去,只望着烫金的蜡烛发呆。
明日。明日一早么?若是辰时走,还有五个时辰。
当年眼睁睁看着他骑马出京城。如今,又要无奈地失之交臂么?
她知道,他就住在相国寺。御街往南走一里,再往东,过了洗心桥就是。
相国寺里热闹。白日有挑担卖吃食的,也有卖胭脂水粉领抹鲜花的。她还做女官时,曾邀过他,得空了要去相国寺逛逛。
他满口答应,说要买花给她戴。
究竟是一次也不曾去过。
“吱呀——”门突然开了。
宋扬灵抬眼望去,见到熟悉的身形:“怎的又来了?”
“奴婢不放心,来瞧瞧陛下。”
宋扬灵侧了侧身:“朕还能想不开不成?”
槐庄却突然笑了,嘴角向上,开心得不得了似的,浑不似平常模样。脑子里像有烟花燃放,一阵一阵地涌上喜悦之情:“奴婢日日跟在陛下身边,陛下哪里都好,就是笑得太少。陛下常说江山社稷,奴婢是蠢笨之人,不知道江山有多广袤,也不知道社稷有多重要,只知道江山无边,千钧重担。奴婢记得先帝、先先帝在时,后宫佳丽无数,宫廷歌舞不休。治国虽累,也有温柔乡。然而陛下半生,只为治国而苦,全无享乐欢愉。”
“奴婢替陛下不值。”
“不对,奴婢也好生羡慕陛下。陛下可能不知,魏松,他,他是愿意为陛下而死的。他待奴婢也好,却不会这般好。”
“嗝——”一股浓重酒气四散逸开。连榻上的宋扬灵都闻到了。她轻轻皱眉,嘀咕一句:“这丫头,今日喝了多少酒!”
原来那忘忧酿虽是米酒,入口甘甜,却后劲十足。
槐庄伸手煽了煽,眯着眼笑道:“喝酒也是开心的事情。奴婢好久没这么开心了。要是有人也愿意将奴婢放在心里一辈子,奴婢就是死也不会离开他。”
宋扬灵见槐庄还要絮絮叨叨说下去,忙高声道:“碧檀,快进来。”
碧檀一推开门,就闻到一阵酒气,紧张地望了槐庄一眼。
“你姐姐喝多了,带她去睡罢。”
碧檀应了是,正要扶槐庄出去。
宋扬灵又嘱咐:“别忘了给她和醒酒汤,省得夜里睡不安生。”
“是,还要不要叫人进来服侍?”
“不用了,朕就歇了。”
子时已过,突然打起雷来。轰隆隆的声音在窗外咋响。睡不稳的人惊坐而起。
宋扬灵本就未曾睡着,眼看着雪白闪电划过。她突然高声道:“来人,备车马,朕要出宫。”
守夜的小黄门都被雷声惊醒,骤然听见陛下吩咐还当是雷声太大,起来幻听。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拿不住该不该进寝殿。
“来人!”
两人这才忙不迭跑进去。
“朕要即刻出宫。”
一个小黄门结结巴巴指着窗外天际:“回禀陛下,好大的雷,怕是要下大雨。”
宋扬灵一瞪,小黄门自是不敢再多言,忙出去预备。
不过一时半刻,车架侍卫都已准备好。
瓢泼似的大雨倾盆而下。青绸打伞也护不了周全。雨点打在脸上、手上,瞬间湿了一片。
宋扬灵上车以后,只说一句:“去相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