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扬灵转念一想,既在此处遇上孟昱,倒不妨说说指挥使的事情,便道:“有劳将军。”
孟昱这才长舒一口气。他亦知晓宋扬灵迟早要知道今夜之事,只是从旁人处听说总比亲眼看见来得轻松。
宋扬灵直言不讳说起指挥使一事:“指挥使这个位置,将军本是众望所归的不二人选。岂料世易时移,陛下不得不委屈了将军。陛下不曾当过储君,从前亦对朝政不熟,在朝中毫无势力,只能借曾氏一族来稳定人心。这是陛下的苦衷,还请将军体谅。”
“皇后言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只是区区一个指挥使的职衔!”听宋扬灵亲口诉苦衷,孟昱心中就是再多不满,也不忍再多说一字。
“将军深明大义,本宫……”,再说客套之语,宋扬灵觉得倒薄了二人情分,因此略过不提,只说:“我愿行此着,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将军在军中威望之隆,旁人难以望你项背。便是曾将军,他任了指挥使一职,想必也难同将军抗衡。我一再劝慰,明日陛下又将设宴款待,是希望将军千万莫因此灰心,而在要副使的位置上,牵制住正使。”
“皇后但有所托,末将定不辱命。”曾巩贤此人眼高手低,在军中又毫无威望,即便是曾纪武之子,未上过阵,未杀过敌,刀尖未曾饮血,以何资本号令铁血军旅?!压制住他,孟昱自是有十足把握。
孟昱低头沉思了一回,终是忍不住道:“我知你如今身在高位,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而宫闱险恶,你又插手朝政,更是如履薄冰。我只望你,切莫逼紧了自己。”
宋扬灵闻言,心中一软,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同蔺枚虽为帝后,在这宫廷之中,庙堂之内,却只若一叶扁舟。说是风雨飘摇亦不为过。而蔺枚心性柔和,不善争权夺利。明枪暗箭,躲闪筹谋,皆只能依靠她一人,若不是咬牙支撑,步步逼迫自身,这皇权早就被一般虎视眈眈的朝臣瓜分了去。此刻,听到孟昱此言,只觉比从自己肺腑里出来得还恳切,一时真是无言了。
孟昱又道:“再则,你放心,我对你,自是不会有丝毫嫌隙猜忌。这朝堂之上,就算人心难测,步步为营,我这一块,总是无虞的。”
宋扬灵心中感慨,却不愿失态,掏出锦帕使劲按了按眼圈,又深吸一口气,才道:“得将军此言,本宫一生无憾。”转而,轻声又道:“听闻八王爷在给将军议亲。”
孟昱没想到宋扬灵突然提起此事,更没想到八王爷竟动静闹得如此之大,一时窘迫,支吾道:“八王爷他……他太过热心……”
宋扬灵也说不清听闻这消息时是何心情,起先整个心为之一凉,酸酸涩涩的感觉爬满整个胸膛。想哭,却又掉不下一颗泪。还有一个声音不断说:他当是娶亲的,莫不误一辈子不成!
可是一想起那个尚不存在的女人,心就像遭人生生撕碎了一般。
她侧头,掩去脸上的黯然之色:“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八王爷的热心是美意。大丈夫成家立业是天经地义。你的功业自不必说,天下皆知。也当有如花美眷来做良配。莫辜负了八王爷的美意,更莫辜负了你自己。”说完,她回头浅浅一笑,清甜又凄婉。
孟昱看着那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只觉胸中一恸。却是侧过头去,未置一语。像是和谁赌气一般。
一时静默无言。璀璨星河也觉隐秘。正走着,宋扬灵突然轻呼一声,蓦地停住了。众人皆诧异回头询问。孟昱低头一看,却是她的披帛遭风一吹,被树枝挂住了,正躬身要解,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身体便顿住了。慢慢收回手,眼见着两个宫人围上去。他渐渐抽身出来,行礼道:“宫室已近,末将不便久耽,就此告辞。”
宋扬灵自是不能挽留,只得派两个宫人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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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蔺枚悠悠醒转,见身旁竟躺着湿身裸替的黛筠,惊惧不已。只叫人飞快地穿了衣裳,过勤政殿来,却是一句话也未留下。
曾巩薇是在早膳时听到这个消息的。
“陛下昨日幸了书阁的宫女,叫米黛筠。此人入宫数年,从前与二皇子交好。家中平平,父亲是教书先生,母亲是商户人家的女儿,倒是薄有资产。今日一早陛下便去上朝了,尚未有其他安排。”
曾巩薇想了想,后宫确实不充盈。但蔺枚待宋扬灵一向好,况且宋扬灵孰知政事,蔺枚有倚靠于她。现在正是人事变动的档口,没必要此时得罪了宋扬灵生出枝节。便道:“且不去管她。看帝后小夫妻自己安排罢。”
宋扬灵的消息比曾巩薇还快一步。才刚起床,换衣的当儿,楚歌便婉转地将事情说了。她也是耸然一惊,没想到蔺枚对黛筠果真念念不忘,明知是蔺楠的旧人也舍不得放手。那倒也是一片真心了。再一想,昨夜孟昱称去过书阁,又突兀地送自己回宫,想来是撞见此事,怕自己过去见了刺心,才伸手阻拦。一时之间,又是感念,又有两份尴尬。
心思回转了半晌,倒未说话。
还是楚歌问了一句:“可要做些打点么?”
宋扬灵这才摇头:“不用了,且看陛下自己料理罢。”蔺枚既然放不开手,自会给黛筠一个名分。才人美人也好,修容妃嫔也罢,都是蔺枚的心意,她倒不是很在乎。
眼下要紧的是安定朝堂,既要给曾家以甜头来稳定人心,又不能让曾家趁势真的坐大,以成养虎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