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近旁诸人皆是脸色一暗,又是愧悔。再望一眼站着的宋扬灵,目光就多是羡慕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拦着,没准还能趁便献个好。
尤其是秀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又得竭力克制住,生怕被人看破。方才陛下后几句话不仅是施恩宋扬灵,更是敲打她们这些阻拦之人。想及此,又担心回头宋扬灵给陛下跟前说三道四,不由得更为紧张。
李锦舒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无须通传,直接见驾!这是何等的荣光!满朝文武,后宫妃嫔,除了太后,谁还有这特权!难道以后她和陛下在龙床上时,那宋扬灵也能说见就见!
未几,这事情流传出去,闹得宫里人人知晓。曾巩薇当笑话听了之后,特意宣所有妃嫔来凤銮宫,洋洋洒洒讲了一出女德女戒。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李锦舒听了一半就坐不住,托词身体不适要提前告退。曾巩薇做足了戏,便不虚留,笑意盈盈地遣人送她出去。这都是后话了。
说回那日,蔺常见了信,即刻摆驾回勤政殿,连夜宣李长景诸将进宫商讨。
武将们进宫之前,宋扬灵先禀报了孟昱的来历。
蔺常觉得奇怪,问她:“你怎与他如此熟识?”
宋扬灵实话实说:“我舅家表姐曾与他差点定亲,便听我母亲说起过他。”
蔺常一时也没多想,随口问道:“怎么没定下来?”
“后来我舅家、孟家,受我父亲牵连,家破人亡,也就无人再提。”宋扬灵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在描述曾经在花园里丢了只珠钗这样的寻常往事。
蔺常亦很平静,仿佛下令抄家杀头的不是他一般:“你父亲是个能臣,只可惜贪心太过。他的政绩,朕是记得的。”点到此,蔺常便收住不说,低头翻阅奏章。
他是帝王,他必须当一个执棋者,才能掌控天下。他不是不清楚,从中央到地方,上上下下数万官员,哪有几个真正两袖清风,一清二白。但凡查,总能找到破绽。甚至这些人里,比宋昭明贪鄙的,比他无能昏聩的,甚至比他严酷残忍的,不是没有。他动宋昭明,一则是杀鸡儆猴,铲除一派势力;更重要的是彼时他已有北伐决心,奈何国库不够。宋昭明不是最贪,却最会贪,最有钱。他记得,从宋家抄来的,相当于过去十年国库收入总和。也许这个结局对宋昭明而言,对与他相关的上千人而言,太不公平。
他不会问宋扬灵恨不恨他。这不重要。他只做该做的事情,问心有愧也罢。
掌天下棋局,他要的不是公平,而是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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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应诏而来的重臣们进入殿中,宋扬灵便与一应闲杂人等去门外守候。
蔺常说了大致经过,叫诸人商讨一个方案。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一时没说话。在场一共四人,骠骑大将军李长景,当朝宰执赵立人,兵部尚书戴敛,以及大将军曹猛。
都是为官多年的人,谨言慎行惯了。难道天子问一句,真就一五一十往外说?那是刚入官场的愣头青才干的事情。对这些人来说,摸不透天子心中所想,是断不肯轻言的。尤其李长景和赵立人又在场,一个是文臣领袖,一个是武将首领。
于是戴敛望着赵立人,曹猛望着李长景。
赵立人任宰执已近十年,自是老狐狸一个。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假意咳嗽两声,道:“派兵驻守西域乃大事,派多少兵源、从哪只军队出,哪个将军领兵?再则粮草如何?微臣认为当从长计议。”一番话下来,没有赞同不赞同,只提了几个问题,将皮球又踢给众人。
曹猛到底是武夫,没那么好的涵养功夫,终是忍不住道:“这信上的孟昱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竟能杀望楼王,又助新王登基,未知有几分可信,只怕有蹊跷。”
其实众人都有此疑虑,但一来不愿扫陛下的兴,二来又知道是李将军派去的人,不能让他下不来台,因此都不说。
果然李长景听了一脸不悦。虽然还一身酒气,也不甚清楚孟昱的来历,但他素来治军极严,又带兵有方,对他自己人,从来是相信的,便道:“我手下出去的人,可以死,但绝不苟活!更不可能钩织陷阱,背叛大睿!赵大人若是不放心,李某愿亲身带兵前去查验。”
戴敛见李长景急了,连忙圆话:“曹将军不过是谨慎的意思。待天气回暖,李将军还要带大兵北上,怎可西入大漠?!”
“孟昱是孟学致的儿子,倒是有乃父之风,有勇有谋。”蔺常一提,众人倒都想起了梧州转运使孟学致,就算不曾见过面,亦是听闻过的。一时倒生出原来是自己人的感慨。
赵立人精明,只要蔺常的眼珠一转,他就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去。于是立刻接道:“孟昱招安望楼自是奇功一件。微臣认为,该当大赏,莫若晋封之后就留他驻守望楼。”
蔺常点点头:“朕亦曾如此考虑。”
戴敛和曹猛同时看了李长景一眼,又飞快地交换一个眼神。却都没有说话。
李长景微一沉吟,便道:“但孟昱年轻,未曾上阵杀敌,亦无领兵经验,只怕不能担当大任。”他自己由此担忧,估摸着蔺常亦会有此担忧。虽然他不识孟昱,但到底是他军中所出,说起来亦是他门下之人。孟昱若能独当一面,驻守望楼,于他自然是好的。但他近来风头大盛,已遭人忌惮,此刻若顺着杆竭力保举孟昱,只怕落下任人唯亲,结党营私的口舌。不如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