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扬灵却一侧身,从周婉玉的手底下躲开。昂起头,盯着周婉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对两位姐姐诸多忍让,并不是因为我宋家欠你们的,只是仍念二位与我血脉相连。”
说完,她顿了一下,目光更加锐利,小小的身子突然爆发出狩猎一般的气势:“我宋家从不欠你们任何情分!”
“舅舅倒台,是他咎由自取,明知违法,却叫金子给蒙了眼。”
“你……你……”周婉玉和周婉琴都没想到平日里温顺得跟只兔子一样的宋扬灵咬起人来丝毫不含糊。两人震惊之余,又觉得她的话无可辩驳,一时瞠目结舌,没说出个完整句子。
宋扬灵将右手边的裙边整了整,才说:“什么书韵局的事情,我确实不知。要是姐姐实在想去,不妨自己去告诉蔡姑姑。任凭姑姑裁处就是。”
周婉琴没想到宋扬灵竟如此老辣,自己分明听见的话,她也能红口白牙地不承认!遂上前指着宋扬灵:“我明明就听见。”
倒是周婉玉心眼多,听出宋扬灵的言下之意是要去蔡姑姑跟前告状。毕竟现在人家宋扬灵可是一口咬定了不知书韵局之事,而自己却是亲口说出想去书韵局。这显然就是瞧不上舂米院了。蔡姑姑是舂米院的掌院姑姑,怎会容得了手下人如此不安分?
于是哼了一声,拉着仍在絮絮叨叨的周婉琴转身就走。
见她们越走越远,宋扬灵才微微松口气。刚才虽然做足了气势,心里却不是不打鼓的。
想起刚刚周氏姐妹悻悻而去的模样,她不禁又有些得意。幸而刚刚坚持住了,没松口。
她记得从前在家时听他父亲说过,人这一辈子,最重要就是进退有度。
知进退,三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比登天还难。
所谓进退,便是有进有退。不可一味退,更不可一味进。退,退多少;进,又进多少。差之毫厘,往往谬以千里。
可惜,宋昭明聪明一世,最后也栽在了这进退之度上。若不是在救灾钱粮上贪心太过,怎会闹得东窗事发?以致毕生心血付诸流水,甚至赔上了性命。
宋扬灵知道,她爹是个贪官,却不是个庸官。治下政绩斐然,更有破除旧制,大力推广商贾的胸襟和魄力。
可惜……已经没有可惜……
天色完全暗了。像深不见底的沉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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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扬灵小心翼翼地过了几天。她生怕周氏姐妹一个不甘心,去蔡姑姑跟前给自己下蛆。于是这几日没少跟在蔡姑姑身后跑动跑西。
幸而,她运气好。书韵局那边的调令很快就到了。要的不是她一人,而要走了二十个。周氏姐妹亦在其中。
只是所有人都被安排了洒扫之职,只有宋扬灵被安排去书馆,专管整理书册之事。
住也不再跟舂米院来的众人一起,而是同另外五个同职责的宫女一起,住了东边第三间房。
宫女们住的这处小院子泾渭分明。东边全是书韵局原先的那些宫女,西边则是舂米院来的新人。
东边的恨不能拿鼻孔看西边的。西边的也自觉矮人一头。
只有宋扬灵除外。因为微霜与她关系好,带着她,很快就跟东边众人混熟了。
从前一个屋檐下的人,很快就有了高下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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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堪堪而过,数月只在弹指之间。宋扬灵觉得她似乎长高了些,靠窗时能轻松看到庭中花圃。
那日,她集齐了淑秀宫和钟明宫两宫宫女的课业,抱了去宋博士的屋子。出来时,就见微霜双眼灼灼地叫她:“扬灵,快来,后妃们随陛下去沁春园消夏,正打从宫门前过。”
说着上来一把拉住宋扬灵的手,急匆匆往宫门边跑去。
宫门处聚集了许多人,头叠着头地往外看热闹。门外香车宝马,软轿宫人,逶迤绵延至数里。
微霜在宫女中算得上好人缘,拉着宋扬灵死命往里挤,好不容易才挤到门边。她压低了声音,在宋扬灵耳边悄悄说:“今儿你可见着世面了。”
微霜一边悄悄地指各宫宫人给宋扬灵看,一边低声说:“最前头的是皇后的凤驾。”皇后在轿子里,宋扬灵当然是看不见的。只能看见那顶轿子装饰辉煌,格外宽大。轿侧跟随八个内侍。
宋扬灵从前在家时听过皇后的背景。镇国公府嫡长女,祖上以军功起家。如今父兄仍是武将,皆为朝堂砥柱。
“陛下待皇后好可是宫中尽人皆知的事情。”微霜说着,流露出欣羡之色:“你看,后边是李贤妃的轿子。”
“一后两妃,贤妃娘娘是入宫最晚的,也最年轻。可是升得快,还育有皇长子。”微霜悄悄在宋扬灵边上耳语:“宫里人都说贤妃和皇后不对付。”
贤妃的大名,宋扬灵亦曾听闻。毕竟是有皇长子的后妃,而皇后膝下无子,只得两个公主,贤妃便是朝堂众臣密切关注的对象。宋扬灵记得,她从前在家时见过她娘亲给贤妃备生辰贺礼。贤妃依稀也是出身武将府中,家里父兄更是牵制皇后一派的中坚力量。
再过去,就不见妃子规制的软轿。宋扬灵问微霜:“方才姐姐说两妃,还有一妃呢?怎不见轿子?”
微霜朝外仔细看了看,果然不见苏德妃宫中的人,便说“还有一位是苏德妃。年纪比皇后还大上几岁,是宫里有名的贤人。性情温婉,待宫人最好不过。嗯……”微霜踌躇了一下,才附在宋扬灵耳边说:“不过听说不太得宠,陛下只一月去她宫中一次,面子情上过得去罢了。这次大约没去沁春园,留守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