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都是这样熬的吗?”
曾毅这话,看似是随意问的,而且,带着的全都是好奇,老人也不以为意,他把曾毅当成是了没吃过苦的大家公子,见到他们这种情况了,自然是好奇了。
“以前还好些,虽然不富裕,还都能凑合。”
“有年成好的时候,还能落下一些。”
老人倒是喜欢说话,说话的速度却是不快,估计是怕曾毅听不懂他的话,是以,刻意说的很慢的。
“就这一两年,不行了。”
“前些日子,还有朝廷的番子来抢过粮食。”
“真是不让人活了啊。”
老头双眼中带着愤怒,可却又无可奈何,连说话的语气,都变的很是无力:“人家是朝廷的人,也没官府的人带着,就是明抢,谁敢拦着,他们就打,打的丢了半条命。”
“最后,也没人敢拦着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粮食和值钱的东西都抢走。”
“据说,他们抢走以后,都卖给了那些粮食贩子,可咱们能有什么办法?敢拦着,真打没了半条命,可就真没法活了。”
老人说这个,却是悲愤,无奈,正如他所说的,没法拦,不敢拦,他们敢拦,对方就敢打,打没了半条命,用不用请大夫?哪来的银子请大夫啊。
拖着拖着,指不定,这命,就没了。
“你们就没去报官吗?”
曾毅询问,之前,虽说在村中碰到过村民,闲聊了几句,可是,却没问的那么详细,那村民也就是说了几句,然后就忙别的去了。
“报了,可没用。”
“官府说是他们管不着,那是东厂的番子,让俺们忍着,要不然,就去上面找大官去。”
“俺们也托人问了,说是官府真管不到这些番子,而且,好像就连官府也怕这些番子的,根本就不敢管。”
“咱们只能是忍着了,好歹,还有一条命在不是?”
老人苦笑,他们也是托关系找人打听过的,人给的回话是让他们忍着,官府都不敢管,告状也没用,别把番子给惹恼了,要他们的命。
粮食强没了,撑着过下去就是了,总是有条命在的。
曾毅皱眉,胸中似乎赌了一口闷气,他清楚,这老人说的没错,而且,他们托关系找人告诉他们的消息,也没错。
官府怕东厂的番子,何止是这地方官府如此,现如今,就是朝廷的大员们,对东厂,也是无可奈何的。
甚至,已经有朝廷的官员开始靠拢东厂了。
“能撑到收粮食吗?”
曾毅忍着心中的那股闷气,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难看。
“撑着呗,总是能撑到的。”
老人咂了咂舌头:“不行的话,就喝水,吃野采,不过,野采现在也都挖的差不多了,树叶也能吃。”
“现在,野采都是留给孩子们吃的,咱们这些大人,都吃树叶野采根什么的,这东西苦,孩子们不吃,咱们忍着吃。”
“总是要留着一条命在的啊。”
老人的话,让曾毅双眼眯在了一起,眼睛有些发酸。
为了活命。
就这么简单,可,东厂的番子,却硬是把村子里活命的粮食都给抢走了,然后在转手卖给粮食贩子。
一直以来,曾毅虽然知道东厂的番子猖狂,嚣张,可是,却从来不知道,东厂的番子竟然还做如此事情,这是真要逼百姓们造反啊。
“附近村子都是这么?”
曾毅叹了口气:“总有得到消息的,把粮食给藏起来的吧?”
“藏?能藏哪去?”
老人苦笑连连:“没地方藏,他们和强盗没区别,反正听说附近村子有不少都被抢了。”
“这都是好的了,要是他们碰到哪家的闺女或是媳妇水灵了,这帮天杀的可是把人都给糟蹋了。”
“俺们村子还好些,旁的村子,听说都糟蹋好几个了,有的最后跳河了,有个听说疯了。”
“造孽啊。”
老人的话,让曾毅震惊,脑海里如同雷鸣一般的轰隆隆作响。
曾毅虽然知道东厂肯定是把世道给搅合的乱的不成样子,可是,却从未想到过,竟然会乱成如今的这个样子。
甚至,现在,曾毅都有些怀疑,他要走的路,是否是正确的。
想要改革,也是有别的办法的,并非是要趁乱行事,只不过,别的办法,会要艰难一些的。
可,若是让天下百姓遭受如此大罪,那,曾毅,是不忍的。
一直以来,曾毅虽然心里知道,百姓肯定会遭罪,可是,却从来没想到,会严重到现在的这个程度。
人,都是这样,除非是亲眼见到,若不然,总是不可能真的体会到的。
“您儿子在县城里给人帮工,还算可以吧?”
曾毅楞了一会,提起了老人在城里帮工的儿子。
“勉强能够补贴家里的用度吧,家里忙的时候,还是要回来的,就我一个老头子,也种不了那么多庄稼的。”
提起自己的儿子,老头的脸上就多了一份的笑意。
“不过,现在,也就能顾着他自己了。”
“这不,又要收税了,说是皇帝要修建什么园子……。”
“要是没被抢之前,还没什么,咬咬牙,也都能挤出来,可现在,都被抢了,还怎么交?”
“咱们去挖些野采,官府也不要啊。”
说到最后,老人自己都笑了,难处太多了,也就无可奈何了。
“那官府那边怎么说的?他们不逼你们交吗?”
曾毅好奇,在曾毅的心里,官府,大多数时候,可都不是什么善茬,虽然曾毅自己就是官,可,官府在曾毅的印象里,的确如此。
曾毅可不认为,官府看你穷了,就不让你交税了,这是不可能的。
而且,若是交不上来,县令们也没法交代,这是一级一级的往下压着呢。
“逼,怎么不逼。”
老人竟然是嘿嘿笑了起来:“可逼又能怎么着?咱们是真没东西了,这些,咱们都去官府告过状,官府是知道的。”
“他要是真要,有命一条,别的,他就是让官差们前来,也是没东西的,粮食一个子都没有了。”
老人笑着,看似是因为难住了官府而在笑,可是,曾毅却从老人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的苦涩,那是无奈,那是悲苦。
若是可能,老人宁愿给官府交税,也不愿意粮食都被东厂的番子给抢走啊。
抢走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要熬了,能不能熬过去,可就不一定了,交税,最起码,还能留一些。
“官府现在也不来人催了,催也没有。”
老人笑着,不过,却是叹了口气:“这其实也是躲不了的,听说,县太爷那边发话了,现在没有,那就等,什么时候有了,就什么时候交,总之,是逃不了的。”
曾毅的眼细,已经看到老人虽然是无奈的笑着,可是,身子,却是微微的有些发抖,明显是回想此事,被气的了。
粮食被东方的番子抢了,官府不敢管,也不管,让他们自生自灭,可等到要交税的时候了,却是一个都跑不了,没有,他们可以等,等你收粮食的时候,卖了粮食在交税。
这事情,不管是谁碰到,怕都是要生大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