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娇缓缓侧过头,吸了吸鼻子,看着他的眼睛问:
「世子会骗我吗?你那么讨厌我,会骗我吗?」
薛镇有些急了,脱口而出道:「我也不讨厌你,我只是……」
他猛收住了话头。
他从来都不讨厌她,之前仇恨蒙心的时候,他看见她时会讨厌唐瑛,会讨厌她身后的机巧阁,会甚至会讨厌无视、羞辱、伤害她的自己。
但他并不讨厌她。
他知道她是无辜,却绕不过父兄之仇,所以他讨厌这样拿不起又放不下的自己。
讨厌自己讨厌到心病缠身,每次看见她就会诱发的心病,是因他忘不掉父兄支离破碎、尸骨不的死状,忘不掉被波及的官吏、百姓家眷的哭喊。
所以他讨厌那个知道旁人更无辜,却仍然对疑似凶手之女狠不下心的自己。
躲不开儿女情长,他无能得很。
但他始终,不曾真心讨厌她。
他连她要和自己和离的话,都不敢听,听见了也像是个懦夫,用些有的没的借口避而不谈。
薛镇自己心里什么都明白,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尤其是对着李月娇。
难道让他说:「虽然我因为可能存在的仇恨,无视你晾着你提防你不信你,让你成为了京中许多人的笑柄,连我身边的人都对你不敬,但我其实心悦你,从不曾讨厌你?」新
听听,世上有这么混蛋的话吗?
是以,薛镇斟酌了许久用词,终于叹了口气,解释道:
「我只是觉得事情总与你们家有关,太刻意了些。」
李月娇听见他这么说,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继续问:「世子是几时有这种想法的?」
「……京中来信,说岳,说令尊大人卷入案子的时候。」
「所以,」李月娇的眼睛里再次噙着泪,「世子要救我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对吗?世子那时候的用心,不曾骗我,对吗?」
薛镇凝视着她的目光,半晌才郑重点头:
「是。」
他自投罗网、一心求死,大半为公,小半为外
祖母和母亲平安的私;而对李月娇做出那个安排的时候,则是私心,公理尽抛。
李月娇缓缓吐出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那封自郑小西身上翻出的信,递给了他。
薛镇接过来看。
信淋了雨水,湿了又干,字迹已经都有些模糊了。
但其上能辨认出的字,依旧足够让他脸色瞬间大变。
「这是……」
「六哥哥在安化郡,我不知道信究竟是怎么来的,」李月娇下定了决心,同薛镇和盘托出,「但是在此之前,我接到过两张字条,和一封先世子与郑国山野堂往来的书信。」
她说着,缓缓说出了那两张纸条上的内容。
薛镇捏着信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只方才看信时,便足够他推断出自己以为的仇恨在李月娇处,是怎样完不一样的另一面。
难怪她会那样问自己。
——世子,是你杀了我娘吗?
李月娇看着薛镇僵硬的表情,问他道:
「世子现在依旧觉得事情刻意吗?若是我一早让世子知道这些,今次的事情,世子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薛镇直愣愣地看着李月娇,五脏六腑之中像是被人点了把三昧火般,灼烧地他不知今夕何夕。
为什么一定要是李家?
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大争之世,恨大昭,恨天家皇室,恨安阳侯府,恨玉京世家都是常事,但为什么必须是李家?
他们有什么理由,恨一个济世救人的大夫,一个一心机巧之道的匠人?
李月娇既然决定和盘托出,就是要和薛镇开诚布公地谈,但看着薛镇的样子,她到底心软,复又担心起来,挪坐过来轻声道:
「世子?世子是你的伤很痛吗?世子?快到仁心堂了,让我爹——」
「为什么非要是你?」薛镇的视线开始模糊,耳中更是听不到李月娇的话,他只是在李月娇靠近她的时候,喃喃自语了一句。
而后,他乱了的心再也压不住疼痛,头一歪喷出一口血来,晕倒在李月娇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