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道友……”石念远努力挂上笑容:“别来无恙。”
“吾自无恙,却觉道友有恙。”垂丝海棠的妖元震荡相较于上次相见,熟稔了不少:“人族之恙,非身即心,道友是得了心病。”
石念远怔了一下,怅然道:“斗胆一问,树妖可有心,道友怎知我是得了心病?”
“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历经岁月千万劫,犹如凉风轻拂知。纵初时无心,亦在一次次风花雪月的轮回中生出心来,吾生虽似静湖,心却有惊雷乍响。”垂丝海棠感知到石念远溢散的灵压气意,没怎在意其通黎之压,却很在意其心绪之乱。
上次初遇时还显得有些痴痴傻傻的垂丝海棠,如今言谈间俨然展露出一副睿智老者气质,石念远不由愕然,抬手握住垂丝海棠在脸庞上摩挲的枝丫,呢喃道:“海棠道友,你……”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思维也就跟着愈发活络了起来。”垂丝海棠的妖元震荡中已经夹带有浓郁复杂的情绪。
满树海棠花在摇曳中坠落下一大簇,花瓣在半空中旋绕纷飞,于石念远跟前凝聚成一模糊人形,赫然竟是流风雪的模样:“道友,生途碌碌,竞短论长。荣枯有数,得失难量。似水流年,当浅忆为安。”
石念远看着无数花瓣凝成的流风雪,呆愣良久良久。
直至垂丝海棠将花瓣散去,石念远方才缓缓回过神来,愕然结巴道:“道友,你……你怎知……”
“道友,可还记得那一副护心镜?吾的那一位故友在最后一次跟吾相见之时,跟吾说了很多话,彼时,吾尚难明其义,唯有死记硬背下来。多年来,但有仙道行客路过迷雾沼泽,吾便会尝试与之沟通交流,年复一年的观之察之,思之想之,约莫知道了你等身具天眷之体的生灵,多为一字所累。”飘飞花瓣再次凝结成一个字。
石念远呆望着那十一笔的文字,哑然失笑。
“道友,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辽阔如天野,来日方长。当道友与吾一样历经过漫长岁月,在短短年华里发生的所谓忧思难忘,亦会渐变寻常。”
石念远能通过垂丝海棠的妖元振荡感觉得出它是在安慰自己,不过,垂丝海棠的论调,石念远不认同,故不爱听。
“一羡朝菌,不明晦朔,二羡蟪蛄,不知春秋,三羡蜉蝣,朝生暮死。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己。往昔之愧,今日之忧,尽不可成未来之憾。”石念远展颜一笑,续声说道:“仙道飘渺,难免存不堪挽回之憾,道途苍茫,却绝不留未尽之悔。道友,下次相逢,我会带着雪儿一起来。”
天心意识紧锁前方具备天眷之体的半妖少年,心中既存感慨艳羡,又觉可悲可叹,垂丝海棠荡漾起满树花海:“静候佳音。”
用时间忘掉雪儿?
狗屁!
“嘿……”石念远没心没肺的笑起,凌空踏虚,遁光闪烁:“道友,下一次,我一定跟你好好聊一聊外面无奇不有的大千世界!”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过,天边泛起鱼肚白,石念远再运曲率遁法,朝朝阳初升的方向疾掠。
雪儿的尸身依然封印在创世圣器东皇钟之内,雪儿的魂魄依然禁锢血肉躯体之中。
踏晓幽,晋大乘,证道羽仙,老子就不相信遍寻天地寰宇,还找不到将雪儿复活的办法!
执念已经融入少年的道心。只是,内心至深处埋藏着凉薄性情的少年向来理智,很快,少年就因为自己自我催眠似的想法自嘲笑了笑。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拼命去试一试的,即使到最后不能证明我可以,那至少也要证明我不可以……你说,对吗……雪儿……
遁光稳稳停在夕怜山上空,居高临下的俯瞰夕怜山,天心感知到下方熟悉的灵压,石念远不由一怔。
……
有逢山灵语喂服的超凡灵丹,再经数日休憩,流风霜已经将身体调养痊愈。
木子涛已经先一步返回烈阳山麓,两道遁光疾射向夕怜山。
携带逢山灵语御剑飞行的南宫风月瞥了一眼前方那道幽蓝遁光,实在想不明白,感觉无论什么方面都并不出彩的流风霜,怎的就在斗战时能将身为剑修的自己稳稳压制。
剑道本就是凌厉至极的杀伐之道,真他娘的没道理……
南宫风月腹诽了一句,见流风霜开始降落,操控月染霜紧随其后的下降高度。
所落之处,周围几块嶙峋怪石。
南宫风月撤去遁光,跃下月染霜,见逢山灵语同样跃至地面后,展臂伸手,月染霜乖巧的划过一道浑圆弧度落至手中。
借助崆峒印之力,以天心意识感知了一番此处空间,察知这处空间褶皱相对较近,是易于打开次元界门之所,看向流风霜出声问道:“你前几天就是这里打开次元界门后遭到离焰灵族偷袭的?”
“没错。”流风霜颔首应道。
南宫风月眨了眨眼道:“要再次打开次元界门到地穴深处去吗?”
流风霜沉吟摇了摇头道:“上次我能从离焰灵族手中逃得性命,是因为离焰灵族疑似身受重伤,凝聚灵体的仙道境界跟我相同,经过这几日的休整,不能确定离焰灵族的恢复情况,要是它现在已经可以凝聚出通黎境灵体,再在次元界门通道前复演一次偷袭……”想到可怕之处,流风霜不由蹙起峨眉、凝起杏眼,凝重的续身说道:“先四处逛逛,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可用的情报。”
听流风霜说到情报,南宫风月下意识瞥了逢山灵语一眼,见后者眼观鼻、鼻观心,无趣的“嘁”了一身,运起瞬转身法朝远处掠去,依言探寻情报去了。
“灵语,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流风霜朝逢山灵语走近:“这几日来,你好多次欲言又止,我猜是有南宫剑魁在旁,所以你才一直忍住不说。”
扭头朝南宫风月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流风霜复回过头来朝逢山灵语继续说道:“南宫剑魁性情虽然跳脱不羁,却不是喜听隔墙耳根之人,你有什么事就说吧,别憋坏了。”
“霜儿……嗯?”逢山灵语刚准备出声,潜藏在身体内部的天阶灵宝泉先鲛珠就忽然震颤起来。
见逢山灵语为难神色徒然间转作阴沉,流风霜一愣道:“怎么了?”
流风霜这一问,反倒是让逢山灵语面露不解,讶然道:“霜儿,你身为创世圣器伏羲琴的宿主,难道没有感知到吗?”
“感知到……什么?”流风霜愈发疑惑,以天心意识向体内已经苏醒的伏羲琴器灵询问了一下,结果伏羲琴器灵也是并未察觉什么异常。
逢山灵语樱唇微张,对如此明显的气意,流风霜竟然视而不见极其不解,凝神仔细打量流风霜的神情,见其不像是在故作糊涂,沉声一字一顿道:“轩辕剑……”
“轩辕剑?石公子?”流风霜杏眼眨了眨,天心意识徒然朝四面八方汹涌蔓延。
已经跑到极远处的南宫风月感知到流风霜的天心意识,将自身天心蔓延与之接触,不解道:“幽蓝凤凰,干嘛?”感知到流风霜的天心根本没理会自己,继续朝外汹涌蔓延开去,南宫风月不满的“嘁”了一声,嘀咕道:“离焰灵族身上发生那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要是用天心意识大范围搜寻就能找到线索来,老子就把月染霜生吞了。”
灵性早生的月染霜听到主人言语,发出一阵嗡鸣震颤,以示不满。
“好好好——乖乖乖——这不是随口一说嘛?哪儿能真吃了你?”南宫风月手抚剑鞘,趣笑出声。
“石公子并不在夕怜山中啊……”流风霜眼巴巴的看向逢山灵语,不解呢喃道。
逢山灵语摇了摇头,郑重道:“霜儿,楼外楼遍揽大陆隐秘,甚至许多原本不该被外人知道的秘辛,楼外楼都能知晓,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流风霜当然是摇了摇头。
逢山灵语深吸一口气,双手搭上流风霜的双肩,双目灼灼看进流风霜的杏眼:“霜儿,我们是朋友吗?”
流风霜点了点头:“当然。”
逢山灵语面露犹豫挣扎,半晌后,方才继续出声道:“那……你要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
被神秘兮兮的逢山灵语搞得一头雾水的流风霜将延伸离体的天心意识收敛回识海,怔愣道:“什么秘密……”
逢山灵语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定,翻手从空间灵宝里找出一张遮灵符,继而似乎还嫌不够,再掏出一张,两张同时激发,一道遮蔽灵禁笼罩住场间二人。
天心忽然感知到一股玄奥灵压,流风霜杏眼圆睁、瞳孔骤缩,看着逢山灵语开始化形成为另外一副模样,继而,仿佛极其痛苦的开始干呕,几息后,一粒翡色圆珠从模样诡异的逢山灵语口出吐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