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应坐回板凳上,从身后板壁上拿过烟斗,再从地上布包里层层打开,在残存无多的干叶里拈了一点卷好放到斗中,老张适时的端过油灯,让岑应点燃烟叶,烟雾升腾而起,舒畅的将烟雾吐出,岑应看向老张,主动开口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
岑应用力吸了一口老烟叶,着火烟叶在烟袋骤红,快速燃下一节:“在你之前,我就是邮差,我省得这份工的苦累,可是,别人不省得呀,还觉得这份工轻松好干。在我干时,我不好说,到了你干后,我跟镇长提过许多次了,说你是上过战场的老卒,说你不怕苦,可是,邮差的工钱实在太少了,不太够养家。可是,这份工除
了我,就是你,再没别人干过,所以别人不知道,也不相信。那些人呐,一边以这份工轻松来拒绝我,一边又找不到人来接工,非要我们自己想办法——那么轻松简单的活?不是随便找个人做下去不就行了?”
岑应模仿完镇长的语气后,老张并没有接话,两代邮差同时沉默下来,不知是想到了那些相似的往事,还是想到了什么其它,安静的堂屋里,烟叶燃烧的声音格外刺耳,似乎是烫到了那些隐在老村长皱纹里的坎坷,惊醒了埋在老张粗糙皮肤下的艰难。
良久,老张嘴唇翕动几下后才有声音发出:“可是,既然镇长都说随便找个人做下去不就行了,为什么不能是嘎子?”
“唉,我知道,你是不想让你崽也受这份苦……你说什么?”岑应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半,才突然反应过来老张的语义,烟斗一晃,原本燃尽后保持在烟斗上的柱状烟灰一晃一散,四下飘落:“邮差这分工,你今年刚好又干满五年,又到了可以申请换人的时候,你这时候过来,不是为了说想让我找人接替你?”
老张愣了愣,痴痴摇了摇头:“我是想说,这份工,能不能试试交给我家嘎子……”老张一直保持轻微低垂的脑壳抬起,露出高高发际线,在这烛光黯淡的环境中,脑壳顶上夹杂在黑发间的白发显得格外明显,老张挠挠头,笑了笑,笑容里是在邮路上行走十年的沉淀,正巧,岑应懂得这样的笑容深意。
深深看向从自己手里接过接力棒的后辈,岑应由衷笑起,嘴角咧起摇了摇头。
老人连抖烟灰的动作都像是小心翼翼且珍而重之:“不说在我们乌冬,方圆百里这些个十村八寨,能懂我老岑的,也就你了。不过,你还真狠心,明知道这工苦,还想交给嘎子。是想让他也懂你?”
老张摇了摇头,憨厚笑了笑:“就觉得这条邮路值得走上一走。”
岑应轻抬起头,露出怅然与欣慰交杂的神情:“是啊……值得走上一走……”
汪——汪汪——
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犬吠声,一听就知,那条狗正在快速跑近,不过几息,已经可以听到那条狗奔跑的动静。
老张眼睛一亮,岑应露出了然与理解神色:“长毛来找你了。我刚才倒是忘了,能理解我们的,还有我们的狗。”顿了顿,岑应点灭了烟斗,续道:“我觉得这件事,你不该先来跟我说,而是该先跟嘎子说。”
老张尴尬道:“老岑,你知道的。我崽从来不愿跟我多说半句话。”
岑应将烟半里的残余烟灰抖了出来,珍而重之的将烟袋重新放回墙壁,笑道:“你忘了你当年是怎么才决定接过我跑邮路的了?”
老张一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唤作“长毛”的土狗在门槛外伸出爪子,乖巧的没有跳进堂屋来。
“回去吧,家人都来叫你回家了。”岑应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土狗长毛。
老张喜欢岑应这么称呼长毛,憨笑点了点头道:“要是明天嘎子不愿意,老岑,你帮我说说。”
岑应忽然看向旁边寝屋,笑道:“也许,有更适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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