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城外天朝红军的阵地上,早已没有了白天的热火场面,现在是一片的安静。
而在城东门内吴长庆的防地上,却在上演着劳军团的闹剧。
济南那一趟真是不白去,从太平红军“玩弄的那些小把戏”里,杜翰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武人打仗,不能打仗的文人在后面总不能等着看热闹,也该都发挥发挥自己的长处,给舍命拼杀的将士们带去些快乐。所以,虽然阅操大典没搞成,杜翰犹如一根鱼骨头卡在了嗓子眼儿,甭提多不舒服了,可他对“宣传鼓动”还是乐此不疲。
在杜翰的忙乎下,他所创作的那首《大清欢迎你》,几天之中就覆盖了卫辉的每一个角落,如今已成了卫辉城内官兵的流行小曲儿。是个人都能随口哼哼上一句“抱过之后就有了默契”,而且哼着的时候,一准儿还都是眼珠子叽哩咕噜四处乱转,一副贼兮兮的样子。这显然还不够,太平天国那里有什么能人,居然都能随意胡编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小戏出来,咱这翰林出身的大才子难道要输给他们不成?
正如他自己在歌子里说的那样,有梦想那才都了不起,有梦才会有现实,杜翰一夜之间就编了一出取名为“明天更好”的小戏,一天多的时间之内,就令劳军团的才男才女们赶练了出来。
下午,在西城张树声军队中,劳军团的第一波演出大获成功,不仅把官兵们看得一个个那叫兴奋,还博得了张树声的连声赞誉。晚饭后,满心欢喜的杜翰又带着劳军团先在南城演出了一把,直到快半夜了,劳军团为了明天的事业照样不顾疲惫,接着又转悠到了东城的吴长庆这里。
没有舞台,没有大幕,劳军团那些画得油头粉面的男男女女们,就这么出现在里三层外三层围坐起来的忠义救*士兵们中间。
杜翰在戏中讲的就是卫辉被困。先是十几个男女跳出来,表现一段城外的太平红军如何烧杀抢掠,如何共产共妻。接着是讲为了卫辉城的安危,军民如何上下一心,人们为了支援守城作战的将士,如何捐献家资,甚至还有劳军团的女子们,没有钱财相助,不惜“舍身取义”。在广大军民的同心协力下,最终等来了强悍的俄国盟友,太平红军大败,匪首就擒。
戏到最后,当耀武扬威的“俄国盟友”出场的时候,“城内的获救军民”那叫一个感激涕零。男子们鞠躬打千,恨不能立即给“俄国盟友”跪下来,女子们则尖声怪叫,扑向一个个“俄国盟友”,抱起来就是一阵狂啃。这还不过瘾,几面大鼓被感激之情难以言表的壮汉们抬了出来,一面使劲地捶打,一面扯着嗓子狂吼,“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喊声惊天动地。
劳军团刚刚开唱《大清欢迎你》的时候,吴长庆就吃了辛辣的辣椒似的,咧着嘴走开了。这不仅是因为后面的那出戏,下午他就被杜翰死拉活扯地弄到张树声那里去看过。眼下他根本没兴趣,也更没心思去看,他有他自己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呢。
他拉着唐定奎悄悄离开了闹哄哄的演出地,回头看看那个翘着胡子,还在那里兴致勃勃、指手画脚的杜翰,他心里暗暗一笑。杜翰那个将近一个时辰的戏,在吴长庆看来,简直就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不仅是又臭又长,还令他不住地反胃。他可是真的对这位号称是一肚子大学问的杜翰有点儿看不懂了。他甚至怀疑,杜翰这个家伙,不是小时候脑袋被门挤过,就是大了以后曾不小心被驴子踢到过。你真以为官兵们坐在那里咧着一张张大嘴笑,扯着脖子喊好,就证明你的戏好啊?傻子都能看得出来,真正能引起官兵们兴趣的,不过就是那些个在场中故意搔首弄姿,极尽挑逗之能事的娼妓而已。还他妈的明天更好呢,明天真要是你杜翰整的这样,老子还不如今天就找个地方一头磕死好了呢。
真是世风如下啊,可这世风是啥时候开始下来的呢?吴长庆长吁短叹地先查看了一番城门处的守备情况,然后,走上了城头。
凡是感觉着跟自己不一条心的将士们,都已经被吴长庆轰去看戏了,眼下的城上城下,一色的全换上了他的心腹。
站在城头,身后锣鼓喧天的还在闹着,前面,却是一点儿的动静都没有,吴长庆简直怀疑是不是外面的太平红军突然间又变卦了。吴长庆摸出怀表,借着护卫手里的灯笼一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还差半个小时呢。
“老弟,我可是总有些想不明白,是他们砍下了你大哥的首级,你怎么还能窜弄着我做这种事呢?”吴长庆趴伏在跺墙上,扭头看看唐定奎。
“因为……”唐定奎轻轻地长叹一声,“因为大哥他在即将面临一死最后关头,也曾想到过要这样。可大哥他……他害怕过去的帐被清算,一旦选择了这样,搞不好会把他和我性命一起丢掉了。大哥的自杀是无奈之举,完全是为了我,他需要我继续活下去。”
“是啊,活着好啊。”吴长庆也是一声长叹,“可活着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只是为了一个活着?”
“至少不应该像他们那样,”唐定奎冲着喧闹的演出场那边儿努了努嘴,“一天到晚活在睡梦里。什么他妈的有梦才好,我看他们做的就是一个春秋大梦。”
“是啊,是该醒醒了。”吴长庆说着,扭头压低声音吩咐着身边的下属,“差不多了,去把准备好的灯笼都挂起来。”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他留在下面负责把守城门的侍卫营营长急火火跑了上来,“大人,张树声已经到了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