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警员扶起倒在地上的钟馨童。
“她怎么了?”米杰走过去问。
“没受伤,好像是吓晕了。”
“那就好。”米杰松了一口气,胸膛里却滋生出淡淡的失败感。
在镜头面前,他一脸的沮丧,完全失去了以往的意气风发。
恶鬼的挑战,以完美的姿态获得了成功。
而且,别忘了,他的挑战将以陈宇生的生命作为胜利品。
翌日,天气不太好。阴霾的天空中有乌云的影子零散地定格着,半流质的灰色调渗透到了空气的每一条罅隙。这注定是悲惨的一天。
在离珠江边不远的一块空地上,一个老婆婆正在拾荒。这块空地原本是某家房地产的住宅用地,几个月前这里还热火朝天地准备开工,建筑工人搭起了窝棚,推土机轰隆作响。不久后,却因为房地产商的资金链中断,这块土地不得已被弃置了。
一眼望去,开阔的空地显示出与城市的繁华迥然不同的荒凉。黏湿的红土堆上杂草丛生,一台生锈的推土机孤零零地被抛弃在一边。来不及拆除的棚架只剩零零落落的竹竿,沥青纸随意扔在地上。
拾荒的老婆婆拿着空荡荡的蛇皮袋,慢慢挪动年迈的身子。她一边走一边在地上搜寻着空罐或者废纸什么的。
前方的草丛里有嫌恶的苍蝇在“嗡嗡”地盘旋。老婆婆凭经验知道,那里应该有什么腐烂的东西。苍蝇总是喜欢聚集在肮脏的地方。
她好奇地走了过去,想看看那里有什么东西。她拨开了草丛——“哇啊!”
老婆婆的寿命几乎就在这个瞬间终结。极度的恐惧涌进了她的身体,她的心脏似乎停顿了,双腿哆嗦得站也站不住。
草丛里,烧焦的尸体散发出的浓烈的腐烂气味,发疯似地占满了周围的空气。
老婆婆的嘴巴颤栗地蠕动几下,再次发出惨叫:“啊呀——”
空地上停满了警车,总局和邻近派出所都派了刑警赶来援助。
随后得到消息的媒体也一窝蜂赶到了现场。警方不得不拉起警戒线,把媒体记者挡在外面。由于尸体在恶鬼挑战的第二天被发现,许多人不禁对此浮想联翩。
恶鬼的挑战宣言还清楚地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米杰刚下警车,便被媒体记者团团围住。
“米队!米队!请问那具尸体是陈宇生吗?”
“对于警方这次的行动失败,并因此连累了一条人命,你们有什么解释?”
“难道警方到目前为此还没有任何关于恶鬼的线索吗?”
这些尖锐的问题,米杰一概不予回应。他露出无可奉告的表情,在部下的掩护下,走过了警戒线。尸体旁边已经有鉴证科和法医在取证。
法医一见到他过来,马上站起来说:“尸体先是被勒死,然后才被烧焦。”
“死亡时间呢?”
“大概是在今天凌晨两点到四点。”
“能确认尸体的身份吗?”
“这个嘛……尸体烧毁得太厉害,只能进行DNA鉴定。”
“嗯,知道了。”
米杰又转向鉴证科的同事:“有什么发现?”
那个科员答道:“目前为此,我们找到了一个打火机,还有一个汽油桶,另外,还有这个……”他举起手中那只取证用的透明塑料袋,袋中有一张方块9的扑克牌以及一张纸。
纸张上面有几个大字,写着:“恶鬼的胜利品”。那几个大字并非手写或者打印,而是从报纸上剪裁下再用胶水贴上去的。这样做可以避免留下自己的笔迹。
虽然尸体辨认不出面貌,但从残留的衣着以及恶鬼的留言判断,那应该是陈宇生的尸体。
恶鬼没有食言。就在挑战成功的第二天,他杀死了陈宇生,并抛尸荒外。
发现尸体的人是一个拾荒的老婆婆,警方从她的口供里得不到有意义的线索。
有趣的是,有些媒体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这应该不是警方泄漏出去的消息呀。米杰找人叫来了最先到达现场的某某日报的记者。
“我今天早上正在上班,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他自称是恶鬼。”那位年轻的记者胸前挂着相机。由于得到凶案的第一手资料,他露出满意的神色,现在就只盼着赶紧回去写稿了,“是那人叫我到这里来的,说我将会发现有趣的东西。”
“那人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就这些。他分明是故意叫人来发现尸体的嘛。没想到,我刚到不久,你们警方就来了。”
“你和那个人的通话有没有发现奇怪的地方?”
“这个……”记者为难地皱了皱眉头,突然,他的眼眉舒展开,“阿Sir,我想起来了!那人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不说了,我还以为他挂机了,没想到他过了一会儿又说话了。”
“哦?”
记者边回想边说道:“当时,我在电话里听到喝水的声音,还听到他咳嗽了几下。”
“咳嗽?”
“嗯。虽然他好像故意掩住了嘴巴,但我还是听出来了。他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这么说……”米杰认真地思考起来。他怀疑恶鬼应该生病了。
“阿Sir?”记者忽然小声问,“那具尸体是陈宇生的没错吧?”
“这个无可奉告。”
记者却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他已经认定那是陈宇生的尸体。果然那位记者所在的报社当天马上提前出版了日报。空地上的尸体被放在头版封面,由于内容劲爆,市民对恶鬼的关注热情不断升温,日报刚放上报摊便被抢买一空。
报纸上的那具尸体的图片,即使打了马赛克,还是可以感受到形貌的凄惨骇人。文中用笃定的语气将那具焦尸当作了陈宇生,也将报社记者接到恶鬼电话的过程一一详述。
“真的把人质杀死了呀!”我倒抽一口冷气。
“就是嘛!好恐怖哦!”夏早安双手抓着报纸,脸色惨白,“死得好惨!”
“哎,恶鬼真没人性!”
“这还用说吗?那种坏人抓去枪毙就对啦!”夏早安把报纸塞给我,随即换上了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又开始炫耀起来,“嘿!我的背心又涨了!现在人家出价出到了两万块!哦呵呵!”
我几乎把喝到喉咙里的可乐喷出来了:“天啊!这么多!”
李小崇还没搞清来龙去脉,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待我将原委一一道来,他也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说:“骗……骗人吧?钟馨童签名的背心能卖到两万块?”
“那还用说!”夏早安得意地翘起鼻子,“真是多亏了恶鬼!要不是他,钟馨童的背心才值不了那么多钱呢!”
“那你还不赶快卖掉了呀!”
问这个问题的人是李小崇,而夏早安的回答也跟我预想中的差不多。
“不急不急,还要继续涨呀!嘻嘻,我要待价而沽!哦呵呵!”
说实话,我觉得她是一个贪心、糊涂、作风乖张的90后女生。
出乎意料的,这丫头却是集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不过她的“智慧”随同另一个人格一直沉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醒过来。
我们走过十字路口,前方不远处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昨天晚上那件轰动全城的大事上演的酒店。虽然经历了一场诡异的风波,可酒店今天依旧照常营业,出入的住客也一如往常那样繁多。酒店外泊满了形形色色的汽车,一点儿也看不出昨夜骚动的痕迹。
我们今天打算亲临现场调查一下。再怎么说,单从电视上观看整个过程始终不够全面,有些细节必须到现场才能完善。我怀着这个想法,走到了酒店门口,自动感应的玻璃门在面前突然向两边拉开,我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我还是第一次进这么高级的酒店呢。站在门边的服务生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向我们鞠躬:“欢迎光临!”我受宠若惊呀。
酒店大厅比电视上看到的要更富丽堂皇,一盏华丽的大型水晶吊灯挂在天花板上,阳光在水晶上折射出暗无声息的光芒来。大厅里到处可见衣着整洁、气质高雅的人们,两个黄发蓝眼睛的外国人在愉快地交谈,其中一人稍稍看了看经过的我们。
还穿着高中校服的我们身处这样的地方一定显得很奇怪吧。因为,这个时间里,学校应该还在上课才对呀。
逃课对我这样的标准好学生来说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但为了这件案子,我只得破例。因为一想到无辜受牵连的邱子铭和班主任,我的愤怒就要冲口而出。
恶鬼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毒手呢?
普通的高中生和高中教师,不应该被卷进这般恐怖的案件中来呀!
我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恶鬼逍遥法外!
李小崇朝柜台服务生出示了警察证件。这种时候就只能依靠他了。
“咦?警方不是今天早上都撤走了吗?”年约二十岁的柜台小姐疑惑地问道。
“哦,这次是来做补充调查的。”
对早就编好的谎言,柜台小姐似乎没有起疑。李小崇还是有点紧张,他手里拿着的只不过是一个警校实习生的证件而已,幸好柜台小姐没有细看。
“我们要去12楼再调查一遍,特别是钟馨童昨晚休息的房间。”
“啊?还要调查呀?这我可做不了主。经理!”柜台小姐转身召唤起那边正在跟客人交谈的酒店经理。经理一边走过来,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三人。一个大学生模样的警察和两个高中生的组合难免有些奇怪。
听完柜台小姐的话后,酒店经理也皱起了眉头,埋怨地说:“你们警方就不能一次性调查完吗?真是折腾人撒!”
“对不起了。没办法,办案有时是这样子啦。”
“算了,算了,你们调查也可以,不过不能骚扰到本酒店的住客。”
“当然!当然!”
李小崇陪笑地说罢,带着我们刚走出几步,便听见酒店经理在后面问:“阿Sir,你带着中学生干嘛呀?”
我们脚步一僵,有些做贼心虚,额头渗出了汗珠。
“哦,他们是协助调查的。”
“哦,这么回事呀。”酒店经理不加怀疑,随即转身走回去,继续和客人交谈。
我们松了口气,走到电梯前。上方的红色数字有节奏地跳动着,显示电梯正在下降中。
我忽然说:“哎,我们不搭电梯,走楼梯上去吧。”
“为什么呀?走楼梯多累人呀!”夏早安嫌恶地撅起嘴巴。
“昨晚恶鬼也是走楼梯的,或许,楼梯里留下了什么证据也说不定。”
于是我们转而走进了楼梯间。
刚走进去,夏早安便发出“咦”的一声:“怎么楼梯还通往下面呀?”
正如我们所见,楼梯似乎还通往地下的楼层。苍白暧昧的灯光微弱地倾泻在楼道里,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缓缓地弥漫开来。下面的楼梯仿佛通往地府一般,阴冷的空气从下而上地泛涌。
“下去看看吧。”
听我这么一说,夏早安条件反射地抓住我的手臂:“不会有鬼吧?”
“你白痴呀?这个世界哪有鬼?”
话音未落,空荡荡的楼梯下面忽然传来一阵幽幽的脚步声。
嘚——嘚——嘚——
一串寒意霎时在我的神经末梢奔跑起来。我全身的皮肤都缩紧了,喉咙艰涩地动了几下。夏早安也害怕极了,使劲掐住我的胳膊。我疼得想喊又不敢喊出来。
一个纤长的人影慢慢从墙壁上爬出来。我们的呼吸差点停顿了。
夏早安竟然念起“天灵灵地灵灵”的咒语来。电视上看到的道士都这样,可夏早安只记得“天灵灵地灵灵”这六个字,于是反复念着,也不知道管用不,反正双腿开始发抖了。
“喂,是谁?”到底是李小崇大胆,他出声问道。
“什么是谁?”
随着这个声音,一张人类的脸浮现在幽暗的灯光中。走上来的男子矮矮的个子,有一张扁扁的脸,虽然不好看,但也并非吓人的鬼脸。
我们顿时放下心,憋在胸口的那一口气也大呼出来。
“你们是谁呀?”男子一边走上来一边问。他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一双浑浊的眼珠儿在我们身上转来转去。
李小崇向他出示了警察证件。
“哈,是阿Sir呀。是不是来查昨晚那件案子的?”男子猜得倒很准。
“没错。我们是来做补充调查的。请问你是……”
“我是这里的电工,这是我的工作证。”男子露出他夹在内衣口袋的工作证。
我看了看楼梯下面,问道:“那下面是什么地方?”
“电机房呀。”
“哦。”怪不得他从下面走上来呢。
“这里就你一个电工吗?”
“这倒不是。我们有三个人,不过值班时只有一个电工。”
“那么昨晚是你在值班?”
“没错。”
“昨晚酒店为什么突然断电?”
“被人拉下电闸了呗。”
“哎!”我有些吃惊,“不是故障吗?”
“哪有!”电工摆摆手,“是被人故意拉断的啦。还是我赶紧跑过来拉起电闸的呢。”
我赶紧掏出笔记本,快速地做起笔录。电工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狐疑。他大概对我这个高中生的举动很奇怪吧。
“那么,你赶过来时有没有发现什么?”
“这个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警方了吗?怎么又问呀!我说了,没注意到什么奇怪的情况。”
“也没有遇到什么人?”
“遇到了!”电工满腹怨气地大声喊道,“遇到了很多人!当时整个酒店都乱哄哄的,看不清楚,我跑来这边的时候可撞上了不少人。我都被骂惨了!”
我同情地看着他,又问:“你跑到电机房时,遇见那个把电闸拉下来的人了吗?”
“没有,再说我怎么知道是谁拉的。还有其他问题吗?”
电工显得越来越不耐烦了。我也懒得捅破这个火药桶,赶紧结束了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