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兴德帝四十六岁生辰,天不亮,宫门口就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朝中文武百官、皇室宗亲以及藩属国使者都倾巢出动,换上官服进宫祝寿。
四更天,周嘉荣就起来,换上了崭新的亲王蟒袍进宫。
因为不是整寿,加上兴德帝年纪不算很大,因此这次生辰办得不算很隆重。事前兴德帝就下了旨,大臣们不用送礼,外地官员也一律不用进京献礼,大家进万寿酒即可。
所以要送礼的便只有三个藩属国使臣和皇家小辈们了。
周嘉荣自觉来得不算晚,但他的三个兄弟更积极。到了东直门前,天都还未全亮,前面就已经排起了长队,常山王、中山王和蜀王的马车都在队伍中,不知道等了多久。
听说周嘉荣来了,等得百无聊赖,差点睡着的中山王马上精神抖擞,扶正了衣冠,掀开帘子跑到最后,兴冲冲地说“三哥,你怎么才来?走,到前面些去,咱们四兄弟的马车都排在一块儿,方便说话。”
闻言,前面的人自发让出了位置给他。
周嘉荣却摆了摆手,叫上了柴顺道“不用,我去四弟马车里挤挤便是。”
马车不能进皇宫,一会儿宫门开了,大家还是只能下车走路进来,排这么多马车做什么。周嘉荣让人将马车赶到一旁等着,便叫抱着礼盒的柴顺去了前面的马车。
中山王看了一眼柴顺手里精美却不大的盒子,指了指说“三哥,这就是你送给父皇的生辰礼物吗?”
周嘉荣笑着点头“对。”
中山王摸了摸下巴,凑到他跟前小声说“三哥,你送的什么啊?这么小。二哥可是送了一个大箱子,看样子定是珍奇之物,专门安排了一辆马车,而且还有好几个侍卫守着,生怕不小心磕到碰到了。”
边说,他边往前面努嘴。
周嘉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了常山王有两辆马车,前面一辆是周建业夫妻和孩子坐的,后面一辆捂得严严实实的,旁边站着好几个面容冷峻的侍卫,严阵以待。
周建业可真够重视这个礼物的,也是,花了整整十万两银子呢,怎么能不看重呢?
周嘉荣眼底滑过一抹极浅的笑意,打着哈哈说“四弟你比我先来,你都不知道,为兄如何能知?你若真想提前知道,问一问二哥便晓得了!”
“不用了,我就是好奇而已,一会儿就知道了,礼物这东西提前知道就没惊喜了。”中山王连忙摆手。
周嘉荣莞尔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有道理,还是等父皇寿宴上再揭晓吧!”
中山王听到这话也不好再打听周嘉荣送什么了,不过看那小盒子,轻飘飘的,一个太监都能轻易拿着,应该蛮小的。不过中山王也不敢掉以轻心,东西小归小,但也可能很值钱。三哥手里可比他们几个兄弟宽裕多了,只希望他的礼物不要是最差的。
周嘉荣看他眼珠子一直粘在柴顺的手上便猜到了些许,也不戳穿,大剌剌地上了马车道“四弟,为兄今日起得太早,还有些困,在你车中休息一会儿,能走了你叫我一声。”
中山王还想跟他八卦一会儿,可看他闭上了眼睛只得作罢“好,三哥你睡吧。”
但中山王不是个闲得住的,十几岁的少年人,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把他拘在马车里,他可受不了。没坐几息,他就悄悄钻出了马车,吩咐下人在这边伺候荣亲王,他自己则跑到了前面,找蜀王闲聊了,因为常山王的马车里有女眷,他去不方便。
蜀王的府邸离宫门最近,他也来得最早,几兄弟中,他的马车在最前面,两人聊了一会儿,又吃些东西,天大亮后,宫门终于开了,排队的众皇亲国戚可以进宫了。
一行人下马,带着随从和贺礼排队进了宫。
寿宴在万寿宫举行。
万寿宫中早已挂上了贴着“寿”字的大红灯笼,中间门还布置了一个戏台,戏台四面是众达官贵人的位置,正前方是皇帝和众妃嫔的座位,左侧是皇室成员的位置,右侧是番邦来使的座位,南边则是朝臣们的座位。
万寿宫内还布置有恭房、茶室、休息室等以备宾客使用。
寿宴的礼节繁杂,等一应准备齐全,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时,已经过了午时。
又等了一小会儿,兴德帝才携皇后和众妃嫔登场。
群臣连忙起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祝陛下亿寿!”
兴德帝很高兴,摆手道“众卿免礼,都坐下吧!”
大家各自坐了回去,兴德帝坐到最中间门的位置,左侧是皇后,右侧分别是穆贵妃和丽贵妃,其他妃嫔依次而坐。
兴德帝说了几句喜庆的话,接下来便是番邦献礼。
三个番邦送的礼分别是良驹、宝石和美女。
这些礼物于见惯了奇珍的兴德帝来说不算稀奇,他还是高兴地封赏了。
接下来是皇室子弟,尤其以几位皇子的献礼最让人期待。
武亲王人在西北,也没忘记兴德帝的生日,特意派下属送了一份精心准备的寿礼。
“下面是武亲王殿下送陛下的贺礼!”孙承罡笑盈盈地喊道。
随即几个身穿铠甲,长相粗狂的男子抬着一口大箱子上了戏台,当众打开了箱子。
后妃、大臣、使节无不翘首以盼,好奇地盯着箱子,想看看武亲王今年给陛下送了什么礼物祝贺,因为这是他封亲王的第一年,想必礼物定然不简单。
可出入意料的是,箱子中竟然整齐摆放着一把把断刀,有的生了锈,有的上面还有可疑的深色凝固物,还有的刀口卷了起来,根本没法用。
众臣无不瞠目结舌,这,就这……
便是民间门普通人家给长辈祝寿也没有送一堆破铜烂铁的道理啊,最差也是送个荷包、寿桃、寿面之类的,武亲王这也太不讲究了。
所有人都噤了声,深怕触了兴德帝的霉头,就连兴德帝本来带着喜色的脸也阴沉了下去。
只有送礼之人完全不受影响,跪下朝兴德帝的方向行了一礼后,声音洪亮地说“陛下亿寿,此箱内所有的刀具皆是亲王殿下这些年在战场上用过的,每一把上都沾着匈奴人的血,每一把都是因为杀敌而断。武亲王殿下特将此物进献给陛下,祝陛下安康,大齐江山永固!”
“好!”兴德帝的脸色阴转晴,招手示意将这箱子断刀抬到他面前。
他伸手一一抚过这些不再锋利、不再无坚不摧的残刀,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有此儿,朕之万幸,黎民之幸!此物甚得朕心,回去转告武亲王,他的贺礼朕收下了!”
“是,陛下!”送礼之人行礼退下。
周嘉荣摸着下巴看着这一幕,兴德帝的喜悦,朝臣的窃窃私语,使臣的意外,啧啧。他这个大哥还真有两把刷子,送的这个礼物简直是送到他父皇的心坎里去了。
什么样的奇珍他父皇没见过呢?再贵的东西总有价格,可这箱子断刀却不同,这代表武亲王的忠心和勇猛,也在暗暗提醒他父皇和诸位朝臣,武亲王在边疆杀敌立功,保家卫国,付出了多少。
而且还在满朝文武和番邦使臣面前给他父皇挣了面子。看看,皇帝的好大儿多能干!
也就难怪他父皇如此开心了。
知道了武亲王的花招,周嘉荣也不反感。因为这位没见过几次的大哥确实是他们兄弟中最能干,也是吃苦最多的。今日的一切都是他用血和汗水换来的,就算耍些手段争宠也是应当的。
不过周建业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周嘉荣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好二哥,看他气得磨牙,忍不住想笑。
周建业花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就想在他们父皇的寿宴上大放异彩,好好表现一番,以挽回他们父皇的心,也在诸位大臣面前展示一下他的孝心,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
可有了老大的珠玉在前,他送的贺礼未免太俗气了一些。再想达到他期待的效果,就很难了。
可没办法,花了这么多银子买的礼物总要呈上去的。
孙承罡叫到了他,周建业正了正衣冠,带着两个太监将礼物抬上了戏台,跪下道“儿臣祝父皇万寿无疆,复万寿无疆,龙体康健……今儿臣特意寻来南海珊瑚乌龟献寿,愿父皇千秋万寿,岁岁有今日,年年有今朝!”
说完让人打开了箱子。
他这个箱子描金檀木所制,端是华丽,打开后,里面青碧晶莹、红光闪闪,两个太监小心翼翼地将珊瑚树抬了出来,供众人观赏。
珊瑚树通体红色,颜色纯正,中间门一个天然的寿字寓意极好,寿字下方一只绿乌龟驮着,正好应验了它的名字“乌龟献寿”。
在场诸位都是达官贵人,也不是没见过珊瑚树,可红得这么鲜艳,绿得这么纯粹,个头又这么大的天然珊瑚还是头一回见到。
就连兴德帝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你有心了,乌龟驮寿,朕还是第一次见到!”
周建业受到了鼓舞,微笑着说道“父皇喜欢便好,儿臣寻了好几个月,就是想寻一件适合送给父皇生辰的礼物,最后总算寻到了这尊珊瑚树,儿臣第一眼见了就觉得此物再合适不过。”
明明知道他是在邀功,不过这样大又颜色纯正的珊瑚树不多见,尤其是这寓意更是鲜少。因此兴德帝领了这份情“你的孝心朕知道了。”
到底没像夸武亲王的那些断刀那么激动。周建业心里有些失望,但就在这时,安南使臣站了起来,拱手行礼道“陛下,可否让臣观赏一下这株珊瑚树?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珊瑚树。”
使臣想看,兴德帝没道理拒绝“准了!”
安南使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到中间门的戏台上,围着珊瑚仔细观看了一周,眼神越来越亮,嘴巴因为太过震惊微微张着,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真的是天然的珊瑚树,太……太神奇了,乌龟献寿,此乃天降祥瑞啊!”
说是自言自语,但他的声音并未压得很低,附近的朝臣和兴德帝都听到了。
兴德帝饶有兴致地问“哦,可是此物有什么特别的?”
安南使臣表示“陛下,这样独特造型的珊瑚石安南也不曾出现过,今日却出现了在陛下的寿宴上,这不是上天的指示是什么?”
安南盛产珊瑚石,他一个安南人这样说,眼前这尊珊瑚石不免又显得珍贵了许多。
果然,兴德帝明显比先前感兴趣了许多“抬过来朕瞧瞧!”
周建业欣喜若狂,连忙让人将珊瑚石抬到了兴德帝面前。
兴德帝和后妃们近距离观赏起这尊价值连城的珊瑚石,丽贵妃捂住嘴,咯咯咯地笑道“真是天然形成的,太神奇了。”
皇后也啧啧称奇“本宫也是头一回见,这只乌龟也太逼真了,真有趣。”
“可不是,常山王殿下有心了,要找到这么一件独特的礼物可不容易!”
……
德妃的嘴角翘了起来,也不枉费她花了大价钱。
只有穆贵妃板着脸,看都没看那尊珊瑚树一眼。
后妃们震惊的议论,使臣的夸赞,大臣们的好奇,让兴德帝倍有面子,他看周建业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你的孝心,朕知道了。”
观赏了好一会儿,兴德帝才让人将珊瑚树重新放回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抬了下去。
这回周建业大大地出了一番风头,春风满面的回来。
坐在一旁的四皇子有些紧张,轻轻拽了拽周嘉荣的袖子“三哥,你准备送什么?大哥和二哥送的礼都好特别,好贵重,我这礼物完全没法他们的比,万一惹得父皇不高兴怎么办?”
“放心吧,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父皇不会不高兴的。”周嘉荣随口安慰了他一句,目光落在周建业身上,又瞟了一眼使臣。这个安南使臣为何要特意站出来替周建业说话,莫不是被他买通了?
不然周嘉荣找不出其他原因,珊瑚树再稀奇也不过是一个比较奇特一些的死物罢了,身为使臣没必要为了个死物表现得这么小家子气。
他这个好二哥手段可真是多。
正思量着,周建业已经回来了,还和和气气地对周嘉荣说“三弟到你了!”
周嘉荣点头,也没带人,直接拿走了柴顺怀里的盒子,大步上前,两手一撑,直接跳上了戏台,然后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中干脆利落地打开了盒子,手一抖,一副画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画中一棵千年古松屹立在云山雾海之间门,翠盖如云,充满了生命力。松树下,一只白色的仙鹤嘴里衔着一枚粉红色的仙桃,微微往上送。
“儿臣特意画了这副松鹤延年图,祝父皇福寿安康,寿比南山!”周嘉荣拿着画,说出中规中矩的寿词。
就这,就这?
后妃和诸位大臣、王公贵族都傻眼了。可能是武亲王和常山王送的礼物太特别,拔高了他们的期望值,冷不丁看到荣亲王只送了这么一幅画,大家都觉得有些失望。
因为这也不是什么名家传世名作,而是三皇子自己画的。三皇子的画技只能用普普通通来形容。
这么一对比,三皇子的寿礼完全没法看了。
德妃怎么都没想到,周嘉荣竟然只送了一副自己画的寻常画作,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神讥诮地看着穆贵妃。
穆贵妃读懂了她的眼神,也很心塞,嘉荣在搞什么?前几天她还叮嘱过他,他信誓旦旦地表示准备好了,他父皇一定会喜欢,结果就送了这个?
本来送一副图也没什么的,寒酸一点就寒酸一点,但到底是他亲自画的,也表达了他的父亲的美好祝愿。偏偏有个周建业在前面做对比,旁人怎么看她的儿子?
输给其他人就算了,输给周建业,她心里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