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言在冰窖一般冷漠稀薄的空气里想,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心里,已经有了名姓。
那一刻心底滋生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他竟想,就算死,他也想拉着她一起下地狱,他想到地狱里狠狠问她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他可以为她而死。
但她,为什么要背叛他。
种种思绪在脑海里纠缠分裂,电梯降到一层。
万籁俱寂中,他带着恨意,忽然听到女孩低低说了一句话:
“既然不能当你的眼睛,也不能当你的枪,那就让我当你的靶子吧。”
靶子。
江一言浑身一震。
他没来得及问她这话的意思,就听到她步履从容地走了出去。
她对威廉说,她知道他的藏身之处。
若威廉肯放了她,她就和盘托出。
威廉答应了。
江一言的手攥得死紧,力道大得筋骨都快要断了。
他似乎可以想见她回首一指电梯的顶梁,对威廉说:“喏,他就在这里。”
可是女孩说:“他在27层。”
江一言在僵硬和紧绷中,理智慢慢复苏。
久违的,竟有种溺水的人浮上岸的感觉。
他在这茫然陌生的感觉里思考着她的意图。
直到他听到她建议威廉的手下爬楼梯上去。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骤然划过脑海,江一言几乎被它的锋利划伤。
她是在支开威廉的手下。
她是在故作可怜让威廉放松警惕。
她是在利用人心的弱点,与那个穷凶极恶的男人斗智斗勇。
她是,在救他。
靠着我,我带你出去。】
她,真的在用她自己的一腔孤勇,试图冲破这死局,带他出去。
毛巾系得不紧,在电梯门关上以后,时间也足够他自己挣脱开。
他听到威廉挟持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却因为神经受创耳朵鸣响,无法在空旷有回音的赌场大厅里辨别具体方位。
但他也知道,这一枪出去,一旦打不中威廉,那个为了他拼命破局的女孩,下一秒就会死在威廉手上。
然后,他听到了女孩歇斯底里的呐喊声。
宛如混沌中劈入的一道光。
清晰明亮得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原来,这才是她全部的意图。
既然不能当你的眼睛,也不能当你的枪,那就让我当你的靶子吧。】
傅靖笙。
男人喉结滚动,低沉沙哑的笑声阵阵从深喉里滚动出来。
你知不知道这一枪我如果没开出去,或者射偏了,你会死。
你知不知道。
你到底哪里来的胆子。
你不害怕吗。
枪掉在他手边的地上,他的手竟颤抖得再也握不住它。
江一言身体的剧痛和思绪的拉扯间,抬起左手压住了右手颤抖的手腕。
怎么好像是他在怕。
怎么,他也会怕。
……
傅靖笙手脚冰凉地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整个人抖如筛糠,身后有人走来为她披上外套,她被抱进怀里。
“阿笙。”
“爸……”傅靖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眼泪簌簌滑落,她抓着男人的衬衫,埋头在他胸口,哭得厉害,“爸,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满身狼狈,重度洁癖的傅三爷却第一次没有心情计较这些,反而把她抱得更紧,“是爸爸没保护好你。”
傅靖笙摇头,重复地说:“去救江一言,他还在里面……”
男人点头,“你江伯伯已经派人进去了,我现在带你去医院好好做个检查。”
“不。”傅靖笙猛地抬头,“他还没出来,我不能走,等一等他。我……”
他的话在男人深邃的瞳眸的注视下,被尽数堵了回去,“他差点把你害死你知道吗?!”
傅靖笙皱眉,小脸哭花了,苍白可怜里透着倔强,“不是他的错,是我自己要回去的。”
江一言甚至想要独自下楼,牺牲自己,保护她。
傅言是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女孩从他怀里跳下来,小腿肚子还在抽筋,一瘸一拐地往里走,正见江一言被人搀着出来。
她抿出一点笑,“你没事,太好了。”
听到她的声音,江一言蓦地顿住脚步,身边两个人都没有拉动他,赶忙跟着一起停下。
他好像要说什么,薄唇翕动,傅靖笙却毫无征兆地被余光里什么东西晃了眼。
她一侧头,看到地上倒在血泊里的威廉。
在众人都没注意的空档,他摸出枪来,颤巍巍地指着江一言的后背。
脑子里还没反应,身体却已经扑了出去,“江一言!小心!!”
枪响剧烈。
江一言看不见,耳朵却很灵敏,子弹没入血骨的声音放大百倍挤入他的感官。
伴随着周围人的惊呼,还有傅叔一句痛怒交织的:“阿笙!”
枪声不断,是江家傅家带来的人冲入赌场,解决后患。
在这嘈杂的背景音里,女孩的身体翩然落下的声音却格外凸出刺耳。
心里有一根弦“锵”的被扯断。
江一言下意识挥开两旁的人,一伸手,就接住了女孩下坠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