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与北方的干旱气候形成鲜明对比,南方今年的雨水格外凶勐,尤其湖南,入夏以来,已经接连下了多场暴雨。如果不是鲁军两年时间内,全力修筑维护的水利工程存在,湘省已化为泽国。
谭罗两军,因为天气以及鲁军的原因,不得不停止战争。但是随着雨势渐大,鲁军大部出发,维护堤坝。留驻于长沙的部队,只有任升部下一个旅,交战两军,皆有不稳趋势。于战区百姓而言,对战火重燃的担忧,已经压过了对水患的担心。毕竟天灾可测,**难期。
长沙城内的鲁军办事处,成了百姓心中,和平最后的希望。然而,办事处内,同样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任升看着眼前这个冒雨而来的女人,权衡着其与大帅的关系,考虑着自身态度,尽量把语气放的平和。
“罗小姐,你应该知道,你通报的消息意味着什么。令尊也牵扯在内,后果殊难预料,我想知道为什么,您会选择背叛自己的家庭,来向我说这些。”
罗潇潇紧咬着下唇,面色苍白。窗外风雨声大做,豪雨击打屋瓦,噼啪做响,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让她的声音变的飘忽不定。
“我知道,我的行为等于出卖自己的父亲,出卖自己的家族。可是,我当初向冠帅请兵驱张,所为者,并非自己家族利益,而是为了救三湘父老出水深火热。自鲁军入湘,修水利办教育,建铁路开矿山,于百姓秋毫无犯,是一只真正的绅士部队。士兵不敢调细妇女,不敢抢夺财物,连上街都怕与百姓发生冲突。湖南的子弟,更愿意加入鲁军而非省军,足见贵军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对我来说,我的父亲当然最重要。可是对湖南乡亲来说,却并非如此。再者……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他毕竟是念儿的父亲。你们是他的部下,我不想你们吃亏。”
她深吸一口气“任师长,不管你相信与否,我说的都是真的。吴辛田已经投靠段系,他的旅将发动哗变,现在情况危急,请你立刻转移,他们疯了!如果你留下,他们很可能会对你们不利……”
“不是很可能,是一定。事实上,鲁军掌握的情报,比罗小姐更多,吴辛田反鲁,与令尊的约定,就是尽杀我等鲁军指挥官。对于罗小姐的选择,我代表山东省军第四师表示感谢。接下来,罗小姐及小少爷的安全,都将由山东社会风俗调查科负责保护。”任升看看窗外
“他们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希望这场大雨,能冲走所有的流血,湖南人民已经受够了战火的涂炭,是该安居乐业的时候。不该让流血与死亡,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
“任师长,我想你还没搞清楚状况,这次不只是吴辛田反鲁,还有四川……”
“是的,这次是湖南联合四川,准备分割湖北,与皖系夹击鲁军。在巴东,秭归,川军集结部队超过五十个团,对湖北虎视眈眈。我军腹背受敌,还要分出两旅维护水利,保证民生,处境确实艰难。但我和我的师部,并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猎人布好的陷阱,专等着那些叛军送死。”
“任师长,勇气是军人必备的素质,但是除了勇气,我们更应该拥有冷静的思维,知道敌我力量差距……”
罗潇潇话说了一半,就被任升打断“这场叛乱,不过是一场闹剧,只是为了看看,在现在的局面下,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这次,会有很多人人头落地,我们总要让大家知道,不是只有张宗尧才敢杀人。看在罗小姐的面子上,令尊和您的家产以及亲族,都会得到保全。等事情结束,我把您和念儿少爷送去山东,湖南的事……罗小姐不必多管了。”
“你们……你们全都知道?”罗潇潇瞪大眼睛看着任升,很有些不敢相信。任升点点头“山东情治机构,在湖南内战之后,就开始……监视令尊。”
“那看来,是我自己多事了。”罗潇潇苦笑一声“我原本以为,鲁军在梦里,原来是我们一直在梦里。”
“罗小姐,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是在梦里。不过,这场梦,就快醒了。解决了吴辛田,接下来,我军将前往宜昌,打掉那些川军。四川号称海陆空神四大神军皆在,王灵官亲自指挥,我倒要见识一下,他们有什么能耐。湖南的自制地位不会改变,我们也不会像张宗尧一样,滥杀无辜。”
“既然任师长有所准备,想来,长沙不会出现大规模骚乱,是罗某多事了。麻烦您派人送我回学校,我要跟我的学生在一起,希望战争不要影响到学校的安宁,和那些女孩子……至于山东,我是不会去的,念儿是我的儿子,跟他没关系!”
勤务兵护送着罗潇潇走出师部,望着无边雨幕,罗潇潇脑海里浮现出吴辛田军营里,刀光剑影,鲜血横流的情景。军刀刺入胸膛,割开喉咙,一个个大好男儿,转眼化为尸体。这些虚幻的情景,仿佛是那么真实,那么触手可及。
她的眼睛湿润了。
自勤务兵手里接过伞,高根鞋在雨水中踩出无数涟漪,心头浮现出一个男人身影,以及那改变自己人生的一晚。那个晚上,自己本以为了结了恩怨,却没想到,一个小生命的孕育,让彼此的牵绊变的更深。
每当夜深人静,望着身旁沉睡的孩子,她的心里,其实也浮现过那个男人的身影。她甚至在内心里妥协过,想过给那个男人一个机会,让他追求自己,自己会勉强的接受他的求婚。毕竟念儿需要一个父亲,自己为了他,什么委屈都可以受。
直到现在,想到横流的雨水中,可能混杂的血浆,想着他的陷阱与谋划,想着他一步步等着湖南士绅自己犯错误,好名正言顺的出手予以剪除,再换上一批听话的代理人上来,搞湖南自制。罗潇潇只觉得周身冰冷,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