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儿子走远的背影,母亲张开嘴本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她蹒跚着走到厨房,给许久没有用过的铁锅里添上了水。坐在小凳子上添柴时,破旧的衣袍向上撩起,露出了她的腿。
那不是一双正常人的腿,而是一截木头,雕刻成了腿的形状。烧火时,有火星子溅到她的身上,她赶紧起身,将那些火星子弹掉。火星烧烂了衣服,空气中那股烧木柴的味道又重了。
刘海生在父亲的坟堆前跟父亲说了很多话,从他在街上磕头求助遇见柳老爷说到回家探望母亲,除了柳韩山让他办的那些事情没有说之外,余下的那些,能说的他全都说了。
等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天都黑透了。他拍拍衣裳起身,将酒壶里剩下的最后一滴酒倒在了父亲的墓碑前。
刘海生不知道他的父亲一直都在,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一直站在儿子身后,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怜悯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孩子。
院门口的灯笼破了,风将里头的烛火吹得忽明忽暗,晃晃悠悠。刘海生一跨进院子就闻见了手擀面的香气。离家这么多年,最难忘的就是这一口面。眼眶有些湿润,用力搓了下脸,跟着吸了吸鼻子。
“娘,幺儿回来了!”
院子里的落叶被风卷起,有一些打在了他的身上。他搓着手走到厨房,热腾腾地面条放在灶台上,母亲却不见了踪影。就在他捧起面条,准备出去找时,母亲从门外进来了。
“娘,您这是去哪儿了?”
“娘差点儿给忘了,我家幺儿喜欢吃辣的。”母亲将一把辣椒递给他。
陈年辣椒,颜色有些发黑,且已干皮脆掉。若这把辣椒是旁人给的,他看都不会看一眼,可这把辣椒是母亲给的。南陈不产辣椒,这些东西都是异邦的商人带进来的。依着他们家里的条件,母亲必不会年年准备这些,可她准备的有,就证明她一直在等着她的幺儿回来。
刘海生接过辣椒,放进碗里,哭着眼睛跟母亲说了句:“娘跟我一起吃。”
“娘吃过了。”母亲抚了抚肚子:“让你去陪你爹说几句话,你可倒好,说了这么久才回来。娘年纪大了,经不住饿就先吃了。幺儿快,尝尝娘给你做的面,看看还是你小时候的那个味道不。”
刘海生用哧溜哧溜的声音来回答母亲,三五下就让一碗面见了底。母亲斜着眼睛看他,昏黄的灯光落到她的眼睛里,映照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来。
刘海生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您这眼睛?”
“人老了,半瞎了。”母亲指了指厨房:“没吃饱吧?那锅里还有,娘给你捞面去。”
“您的幺儿长大了,您坐着,幺儿自己来。”刘海生扶母亲坐下,触碰到她的手,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心里一阵内疚,抓着母亲的手捂了捂。
母亲略微挣扎,抬起脸来看着他笑:“娘没事儿,娘不觉得冷。”
母亲的脸很苍白,头发有些乱,凑近了还能看见她脸上有些黑色的斑点,且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他说不清的味道。终究是男子,没有细究,在微微蹙眉之后,便进厨房捞面去了。
等他端着面再出来时母亲已经回房了,房间里传来母亲疲惫的声音:“幺儿,时间太晚了,娘累了,要休息了。你的房间娘已经给你收拾了,有什么话,等明个儿再说。”
刘海生应了声,刻意站在母亲的窗户底下吃面,他想让娘知道,这碗面,他吃得很香。
屋内,母亲捂着自己的脸,感受着皮肤一层一层脱落的恐惧。
厨房里传来刷碗的声音,母亲低头,看着沾在自个儿手上的面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