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勇忽然尴尬起来：“王书记您要买肉肠，找老板娘就行。厂子那边，现在也不干了，所以她才开了这家店。也做肉肠加工，过年时候对外卖的。”

王文超诧异：“厂子倒闭了？按你说的生意这么好，没道理啊。什么原因？”

梁勇就有点不太想说的意思，毕竟王文超是书记，他只是个司机，摸不透上面领导的脾气，这一晚上说了这么多话，也不知道人家爱不爱听，万一哪句说错了，那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自己。他犹豫地看了王文超一眼：“那时候县里搞重点项目，要扩大规模和生产，多开发新品种，说是要塑造品牌，走出去。碧山情肉肠火腿肠属于绿色健康产品，碧山情搞起来了，能带动养殖、就业、运输、纳税，好多方面都一下子跟着起来了，一定要大力推动。一下子又引进好几条生产线，光买设备听说花了好几百万，又雇了好多人。没日没夜加班生产，但是小黑猪生长慢，卖早了不赚钱，农民都不愿意。这就是怎么说，原材料跟不上？后面就拿别的猪肉充，还有火腿肠，加的料就更多了，那质量肯定赶不上，本地人肯定就不买了。运到外地，那时候交通也还不怎么好。运出去的，销量也根本不行。那时候厂里仓库堆满了销不出去。月底开不出工资，就开了仓库，一箱箱发下去抵工资。可是这东西，总不能当饭吃啊，而且大家也都是要开销的，就都不愿意干了。一开始还有政府支持，强制各个单位购买。有次过年到处发的都是碧山情。再后面，实在弄不出去，过期了坏掉，光扔都扔了多少。”梁勇说着，小心翼翼地看着王文超：“那时候有几天，家里狗都不喂剩饭，都吃捡回来的火腿肠。”

王文超不说话，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塑造品牌、扩大生产走出去，这些话舌头一卷，人人都会说，可是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具体的措施和后果？王文超自认为经商没有头脑，他自己的投资，具体也都是肖雨涵和费文山在操作，可是他也知道，开个饭店还需要选好位置、确定好货源、研究消费群体和市场然后还要人手、广告投入。别的不说，他的火锅店，当时是看准了有这样一个市场空白的，可是现在市面上成熟的肉肠火腿肠品牌有多少？根本是一个已经饱和的市场，再杀进去分一杯羹，得要多大的勇气？而且那些品牌树立起来，也都是多少年的积累，资金、政策支持，以及全国各地的生产基地、完善的运输链和营销体系，大量的广告和资金投入，一年投资动辄几个亿，碧山县一个国家级贫困县，能拿到多少扶贫基金？拿什么跟人家叫板？选择这样一个项目，根本是有死无生。碧山情如果走长远路线，稳打稳扎一步步地推进，从原材料小黑猪猪肉的供应抓起，慢慢地扩大生产和供销，建立起销售渠道，当然，还得是交通运输跟得上，综合起来，未必没有一个好的发展，可是却硬生生被拖垮。而混迹官场多年，王文超知道，这是政绩工程的恶果，错误的方向导致严重的后果，这不是什么稀罕事。碧山县的贫困，根本就是注定的。

王文超好一会没说话，端起杯子喝了口啤酒，满嘴都是苦涩。半天开口，问了梁勇一句：“那厂子现在就废了？”

梁勇摇摇头：“后面设备好像是当废铁卖了，厂房和地租出去，现在是个榨油厂，生意还可以。”

王文超叹了口气：“工业区这边，运营良好的工厂，恐怕不多吧？”

梁勇看他神色，一时也有点后悔说的太多。两人都沉默好久，王文超举起杯子：“老梁，感谢你今天讲这些，这些东西，我坐办公室看资料一个月，可能都不能知道这么丰富这么实际。这一杯酒，我敬你，感谢你知无不言，希望以后能从你这里知道更多碧山县的情况，知道百姓们的情况。你开车，少喝点，等哪天不上班，我单独找你喝个够。”

梁勇连忙说不敢，端起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就有了几分动情的感慨：“王书记，我只会开车，不会说话。今晚说得也有点多，主要是王书记您也愿意听我讲这些。王书记，碧山县确实穷，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都希望碧山能富裕起来。以前县里也是想方设法去脱贫致富，只是没有结果，可能是没找对方法吧。王书记您不一样，做事的方法、看事情都跟人不一样，您是会做事的人，我觉得碧山县以后会好起来的。”

王文超本来满心的郁闷和愤慨，被他这句话一说，也放下不少，不由得笑起来：“老梁，从知道要调到碧山来，我听了许多的鼓励。可是都没有你说的这几句最简单但最中听。这叫群众的支持，对我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为了群众的支持和信任，我也要把碧山带上脱贫致富路。老梁，我再次感谢你，同时也借你这句吉言，希望碧山能一步步发展富裕起来。”说罢，又喝干一杯。

一晚上下来，王文超并没有吃多少，啤酒倒喝了不少。这几年来应酬他也是尽量少喝，这么主动喝的，真是头一次了。心情起起落落，不喝点酒还真没办法发泄。

吃完饭，梁勇陪着王文超，在工厂区大致走走，转了一圈。碧山县工业区不算大，有将近三四十家工厂，规模都一般。光是板材加工就有好几家，碧山县别的不多，林木还是有的，靠山吃山。有十几家还亮着灯，大约是在加班。梁勇说：“这样还加班的，就是说明效益好。工人拿钱也多点，基本上都是靠加班费多赚钱。”

王文超叹息一声：“咱们碧山，算是离广安省最近的了。可是广安经济发达，一个小村的工厂，都赶上咱们一个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