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崔耕张嘴,他便第一时间宣布,宫家主动迁坟,分文不取,绝不让崔县令为难。
这可真是想瞌睡遇到了枕头。
崔耕一打听才知道,是慧明小和尚出手了。
人家既然敢来扬州弘法,当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原来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小和尚已经把宫家的大部分族老,忽悠成了南禅宗的忠实信徒。小和尚跟宫家的人说,宫家祖坟这个阴宅乃上等的风水穴,但正所谓福缘也有尽时,保子孙富贵的福泽,今年已经到头了。若要继续惠及子孙,必须迁坟。
宫家本来就对慧明小和尚甚为信任,现在主动迁坟又能与崔耕这个父母官结上一番善缘,自然乐见其成。
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崔耕当然也不能让宫家白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非常痛快地从知府衙门请了一笔款子,作为宫家迁坟的补偿。
非但如此,他还请张潜亲自执笔,为宫家写了迁坟后的碑文。
张潜乃清河张氏子弟,三品大员,能够给宫家写碑文,已经算是相当给面子了,双方皆大欢喜。
就连宫家那个监察御史,都给张潜连写了几封书信,为自己之前的孟浪言语致歉。
三家已去其二,只要再把般若寺解决了,这拆迁工作就算完成得差不多了。
不过留到最后的骨头,也是最难啃的骨头。
般若寺的和尚们软硬不吃,你出钱搬迁,他们就狮子大张口。你要抽查度牒,人家手续齐全。
你要考察和尚们的课业,人家把《金刚经》背的滚瓜烂熟。
想办法抓点和尚们的品行错误吧,人家除了采买物品的和尚之外,根本就不准其他僧人外出。
到了最后,封常清甚至跑去般若寺出言警告,你们再这样冥顽不灵对抗到底的话,今后就别想我们县令大人给你们般若寺分配新和尚了。
因为这年头出家当和尚的过程,是先取得官府发放的度牒,然后再由官府分配寺庙。
什么时候一个人在一座寺庙待够了五年,受完二坛“比丘戒”,才允许独自修行,云游天下。
崔跟的江都县令任期还有两年多呢。两年内不给般若寺分配和尚资源,倒是让般若寺内掀起了不小的争论。
有僧侣更是担心,我们般若寺这么不给地方县衙面子,熬过了这两年,万一继任的县令见我们这么不配合地方县衙,继续执行崔县令这项政策,那从此往后我们般若寺就再也分不到新的和尚资源了?
时间一长,般若寺没有新血补充,自然不废而废了。
不得不说,封常清的这一手,正好打在了般若寺的软肋上。
老方丈本因和尚听完了,双眉紧蹙,最后提出要考虑三天,三日后再给予答复。
三天之后,本因老和尚又出了幺蛾子,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搬迁态度,而是提出,要和崔耕当面谈判。
不过崔耕看来,这算是取得不小的进展。谈判嘛,有谈才有判嘛,筹码到位了,应该就不存在什么难度了。就要看对方要的筹码是什么了。
……
……
翌日,般若寺,方丈室。
封常清对着本因和尚瓮声瓮气道:“老和尚,我家大人已经到了,你现在总该出个实在价了吧?”
“钱财的事好说。”本因和尚道:“崔县令爱民如子,纵是老衲不争竞,想必他也不会让般若寺吃亏。只是……”
“别吞吞吐吐的,大家都都爽快些!”封常清自觉耐性被拷打到极致了。
“唉,”本因和尚轻叹一息,还是慢慢悠悠地说道,“说实话,老衲是真舍不得搬。此地有灵泉三眼,不仅甘甜无比,还有祛病消灾的妙用。般若寺能如此兴旺,有一半的功劳,得记在这三眼灵泉上。”
崔耕闻言,嘴角不由抿笑,暗骂本因老和尚滑头,不过对般若寺内的三口灵泉他也早有耳闻,随即大手一挥,道:“本因方丈,贵寺要得补偿,只要不是太离谱,本县都能答应。”
“这真不是钱的事儿……”本因和尚一番摇头,不迭苦笑道:“我禅宗寺庙志在弘法,若是香火不旺,要再多的钱财有什么用?”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发现封常清这厮牛眼一瞪,貌似要发飙,于是赶紧补了一句:“当然了,兴建扬州罗城利国利民,按说我般若寺也不应阻拦。这样吧,崔县令只要说服了一位贵人,我们般若寺就再无异议。”
贵人?还能做得了般若寺的主儿?
崔耕奇疑道:“本因大师,难道现今的般若寺不是由你做主?”
“呃……”
本因和尚的面色有些古怪,双手合什,低头念了一声善哉,道:“原来是,但现在不是了。”
说着话,他缓缓站起身来,邀请道:“事不宜迟,现在就请崔县令随老衲一起,去见见那位贵人吧。”
“也好。”
本因和尚带着崔耕出了方丈室,在寺中七扭八转,来到了一处颇为素雅的小院。
他指着一间禅房道:“崔县令,请吧,贵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般若寺乃扬州当地名寺,并非什么下九流的藏污纳垢之地,外面又有封常清和雍光等人接应,崔耕倒不认为本因和尚敢害他,当即推门而入。
一进禅房,本因方丈口中那个所谓的贵人正背对着崔耕。
恰在此时,对方回转了身子。
崔耕一见此人的庐山真面目后,霎时,他脸色骤变,“怎…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