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凤舞凑近玉泠伸出来的食指,仔细地瞧了瞧,竟然没有看出伤在哪里。她低了低头,将玉泠的小手指头捧到眼前儿。小云赶紧拿了一盏过来,擎在缪凤舞的跟前儿。
光线好了,缪凤舞认真检查过玉泠的手指头,才发现伤在哪里。
在玉泠胖乎乎的食指上,指甲与指肉之间的那一条竖向的缝隙里,隐隐可以看到一条细细的红线。若是玉泠不提醒她这是被扎的,缪凤舞就算看到了,大概一时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弄上去的。
缪凤舞捧着女儿的手指,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心头有一把火苗噌噌地着了起来。
她努力地镇静下来,用温和声音问玉泠道:“这是谁弄的?告诉娘……”
玉泠看着自己的手指犹豫着:“不能说……说了还要扎……很痛……”
缪凤舞眼眶一热,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她往玉泠的手指头上吹了一口凉气,抱住她说道:“玉泠不用怕的,有娘在,谁也不敢扎你。你是乖孩子,这种事一定要告诉娘知道,懂吗?”
玉泠惶然地咽了咽口水,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才从缪凤舞的怀里爬起来,贴到她的耳朵上,小声说道:“左修媛……”
缪凤舞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心头那一把火“呼”地烧遍了全身。她怕吓着玉泠,勉强地维持着笑容:“玉泠在哪里遇上她的?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恩……皇奶奶睡觉……她来了……我在玩,她说我不乖……就扎我,她说……要是告诉了别人,更不乖,还要扎……”依玉泠两岁的年纪,能将事情表达到这种程度,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缪凤舞可以想像得到,一定是左娉婷去长春宫跟太后请安,正赶上太后休息。玉泠爱玩的天性,想必会趁着太后睡觉的功夫,四处乱蹿,就被她给碰上了。
也不知道她是见四下无人,还是把玉泠哄到一个僻静地方,看玉泠手指上这细细的扎伤,一定用的是绣花针。
缪凤舞的手在玉泠的后背上,发狠地攥紧了她那件小睡衣的,牙齿咬得腮帮子都疼。玉泠本来内心就惶恐,见娘的神情有些吓人,嘴巴一扁就要哭。
缪凤舞赶紧缓一口气,拍哄她道:“玉泠不哭,娘不是生你的气,玉泠是个勇敢的好孩子,是全天下最乖的小公主……”
正哄劝的功夫,含香将太医领来了。缪凤舞将衣服穿戴整齐,请太医进来给玉泠把了脉。
“娘娘……”老太医诊了脉,看了玉泠的舌苔,起身在缪凤舞面前恭敬道,“天宝公主这是惊悸之症,受了些惊,虽然发恶梦,但是公主没有发烧,就说明问题还不大。老臣回去给公主配一剂膏药,贴在公主的肚脐上,过几天就会见好。这几日照看得紧一些,不要让公主再受惊扰,让她多睡觉。”
“有劳李大夫。”缪凤舞点头客气一句。
老太医施了礼,开始收拾他医箱,准备告退。
缪凤舞随意撩了一眼他的医箱,突然心念一动,站起身来走过去,将箱子里的那个银针袋子拿出来:“李大夫这一袋的银针……可不可以给本宫用一用?”
老太医吓了一跳:“这针不值什么,娘娘要多少,只管往太医院那边取。只是……这针可不能乱扎呀,摸错了穴位,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缪凤舞已经示意含香将银针拿走了,她笑着向老太医解释:“李大夫想哪儿去了?本宫不谙医术,哪里敢给人针灸?不过是想出一个玩的法子,需要几根又长又细的针罢了。”
“噢……”老太医也不能多问,就关了医箱,告辞了。
这一折腾,就已经是夜半时分了。玉泠早就困得东倒西歪,支撑不住了。
缪凤舞先将玉泠哄睡了,她自己就坐在床沿上,看着玉泠睡着后,睫毛在不安地抖动,她的十指紧紧地绞在了一处。
玉泠的身份至尊至贵,在这后宫之中,她的位分类同太后与皇后,都是与君王一体的。行晔当初赐她天宝公主的名号时,旨意中有一句很严重的话:“……侵犯天宝公主者,罪同弑君……”
因此这件事若是有人证,那么左娉婷侵犯天宝公主的罪名坐实,下场是可想而知的。
但左娉婷一定不会那么笨,当着人面就欺负玉泠。连玉泠的奶娘都没有发现这件事,可见她做得有多隐蔽。
若是这件事闹到皇上和太后那里,明着处置,左娉婷保命要紧,肯定会抵死不认。玉泠年纪又小,表达不清楚。
搞不好闹到最后,大家还会觉得是她在编造诬陷,企图收拾左修媛。因为左娉婷对她一向不敬,大家都看在眼里。
可是玉泠绝对不能白受委屈!别说她有天宝公主的至尊名号,就算没有,她这个当娘的也绝不能允许别人拿她的女儿开刀。
她一向温厚,左娉婷必然当她是好欺负的,才这样张狂。这些宫里的女人,真是多歹毒的心肠都有。左娉婷俏生生的一个小女人,居然能狠下心来把一根针扎进小孩子的手指头里!
她越想越怒,喉咙都气得火辣辣地疼。
“含香!”缪凤舞也不睡了,招手把含香叫进来,“你马上去雅瑟宫,将左修媛叫到揽月宫来见我。”
“是!”含香答应一声,披了棉外罩,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缪凤舞听到门响,起身往外望,见是含香一个人回来了,带着一脸的恼意。缪凤舞哼了一声,也不等含香走进来回禀,她直接抓过一件棉氅,一边往身上披一边往外走:“含香,你带上宫里的几位嬷嬷和公公,随我一起往雅瑟宫去!”
“娘娘……奴婢去雅瑟宫,竟没让奴婢进去,只是左修媛带出一句话,说天儿太晚了,德妃娘娘若是不急,明儿她再来揽月宫听吩咐……”含香跟着缪凤舞往外走,把差事向她回了。
缪凤舞走到门口,吩咐含香道:“把那一袋银针带上,叫齐了人,随我一起去。”
说完,她自己先出了殿门,快步走到了揽月宫的宫门外,站在寒冷的夜风里,大口地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不一会儿,含香带着四个婆子,春顺领着四个太监,急匆匆地从后院跑了出来,有人边跑边挽着头发,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小云知道这一次事大,不放心,也提着一盏灯笼,追了出来,跟在含香的身边。
缪凤舞一见这伙人出来了,也不等她们走近,自己一甩大氅的下摆,转身就往雅瑟宫去。后边的六个人一路小跑,追了半天,才赶上缪凤舞脚步。
这一伙人气势汹汹地来到雅瑟宫门口,含香跑前几步,去敲雅瑟宫的宫门。敲了好半天,里面才有脚步声,踢踢踏踏地磨蹭半天,宫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那开门的宫人一眼就看到了含香,马上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来:“怎么又来了?我们娘娘说了……”
含香不等她的下一句,抬脚“啪”地踹开宫门:“瞎了你的狗眼!还敢把着门儿?没看到德妃娘娘来了吗?”
那宫人眯了一下惺忪的眼睛,往外一看,果然看见缪凤舞正在对几位太监说话。几个人得了吩咐之后,有两人往雅瑟宫的后门跑去,另两个则跑上台阶,就守在了雅瑟宫的门口。
那宫人一见这架势,这是要出事呀!她惊慌之下,转身就要往宫里去通信儿,却被含香一把拽住了衣领,薅了回来:“你们宫里这是什么规矩?见了娘娘不知道施礼,你跑什么?莫不是皮子紧了,要讨打吗?”
那宫人这才慌里慌张地扑在地上:“奴婢……奴婢……”
不等她将话说完整,缪凤舞已经迈进了门槛儿,直奔着主殿的卧房而去。春顺和含香带着小云以及四个婆子跟上,守门的两个太监将雅瑟宫的宫门一关,如两尊门神一般,靠着宫门站好。
那宫人一见拦不住了,赶紧起身追在这一帮人的身后,高声喊道:“德妃娘娘来了……”
没一会儿,就见主殿的正殿以及东西暖阁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亮了起来。等到缪凤舞走到殿门口的时候,没用她抬手去敲,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了两个宫人,张了张手,没赶紧拦缪凤舞,只好去拦她身后的随从。含香和春顺两人一左一右,将拦路的宫人拨拉开,跟着缪凤舞进了屋。
“春顺把门关上,这屋里的人一个也不许出去!敢违抗本宫的懿旨,出去一个打死一个!”缪凤舞说完,折身往东暖阁去。
等她掀开了东暖阁的棉帘栊子走进去,就看见左娉婷正在往身上套衣服。她几步抢过去,伸手往左娉婷的肩头一抓,扯着她的外衣往地上一丢:“左修媛怎么肯起来了?不是说明儿才有闲功夫搭理我吗?”
左娉婷下身已经穿好了裙子,上身却只穿了一件小褂儿,外衣被缪凤舞丢得远远的。她大概知道缪凤舞是为啥事来的,咬了嘴唇,梗着脖子道:“娘娘这是何意?高我一级就了不得吗?这样深更半夜闯进来,还如此地折辱于我,我们到皇上那里评评理去!”
缪凤舞就站在她的对面,冷眼看着她:“你真要去?皇上眼下在凤仪宫,正好连皇后也一起惊动了,咱们也好把事情了结在今晚!走!你随我去见皇上!”
左娉婷一听缪凤舞如此笃定,她当即就没了气焰,用力地甩开缪凤舞的手,没好气地说道:“到底是什么事?娘娘不说清楚,我如何能随你调遣?”
缪凤舞瞪她一眼,在妆台前的锦凳上坐下,抬头看着她,开口道:“左修媛的记性不太好,我来提醒你一句:天宝公主体尊如君,谁敢侵犯她,罪如弑君,皇上颁这道旨意,说起来也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怎么左修媛竟不记得了?”
“我当然记得!不必娘娘提醒!”左娉婷强硬道。
“你记得就好!先不说天宝公主的事,就依你眼下跟本宫说话的态度,就该马上把你拖出去责十板子!你站得这么直,是打算让本宫亲手打弯你的膝盖吗?”缪凤舞少有的怒容满面,倒是把左娉婷吓住了。
她委委屈屈地跪下,口中却依旧不肯示弱:“娘娘端着架子,臣妾不能不守礼。只是娘娘鲁莽地闯进臣妾的宫里,实在是无礼至极!外人都道娘娘温顺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