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河摇摇头,“我就是想问凭什么,凭什么死人还要守规矩?凭什么活人还要守死人的规矩?凭什么人生来就是要守规矩的?规矩比人还大,能定我们的生死,定我们的命运,凭什么?不应该是人来定规矩吗?如果天道是这样,那我宁可不要它。”
句芒气急而笑,“凡人,你倒是胆大,逆天而行必遭祸患。天道泱泱,亘古如此,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即便你再如何挣扎也是无用。”
云天河脸色苍白,“我,我不信,我总有一天要看看的,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
句芒沉声道“凡人,今日之罪,来日必报,你们窃取神器,本是该死,然而你却是世上罕有的三世清明之人,更兼道行深厚,有资格掌管后羿射日弓,此物承天命而出,交付给你必有一番作为,不算所托非人,你们拿着神弓便走吧,待你死后,此物自会回到封神陵。”
云天河摇摇头,“我不想要。”
“不知好歹,真当神器择主是儿戏一般吗!你既受天命,理应顺从,莫要自误,与那罪人同流合污。”
韩菱纱自家被那神将多次贬低也不动怒,却一点也看不得心上人遭受讥讽,立即将后羿射日弓抛回祭台,竟把此等神物弃如敝履,“这破东西没人想要,我看你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说什么天道有命,来日报应,还不是看我们天河拳头比你大,不敢找他的麻烦,只等他死后再算账吗?”
句芒冷笑不言,只是遁身离去,应当是回家修养了。他要走,云天河他们也不拦着,都心想这鸟人吃了败仗怪可怜的。
一行人虽得胜,却心情不畅,各家心里都有一番考量。出了封神陵,云天河便将剑气绣作飘带,裹住这数百浮岛,随即鼓舞神力,将其缓缓推离巢湖,那湖面上的许多漩涡也渐渐缩小,直至彻底平静下来。
他们这便回了湖底居巢国,群妖振奋,便说要愿赌服输,让云天河当一名长老,也不管他本人是否愿意。就这样,云天河一个人类,当上了妖族的统领,他也无甚教诲可以传授,只是在居巢留了七日,一来闭关参悟心得,二来根据这些妖类的修行法创出一门《炼身诀》传授出去。
这《炼身诀》是门吐纳功夫,凡开窍者皆可修行,最能固本培元,感应天地灵机以壮精神,一以贯之而不伤万类,是极中正平和的法门,虽比不上神剑门主潜习多年的《内气搬运法》这般精深博大,但对世上种类各异的妖物而言也是十分普适的功法,今后倘若能化作人形,自可转修《内气搬运法》。
云天河闭关时细细回忆句芒幻界,彼时他的神念被韩菱纱太阴剑意牵引,心中尚未有任何实实在在的体悟,便被太阴剑意带入幻界。这一重幻灵界域阴阳混淆,似真似假,时有时无,倘若神明不存,此界便失,倘若神明坐镇,此界便存,阴阳之势皆由神明统御,虚实随心,生灭如意。
故言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阴阳。
以神明通有无之变,阴阳者存于天地之间,若能以神明逆炼阴阳,或可重现天地,斯哉至道。
云天河精修纯阳之剑,执念深重,难通太阴神髓,然而此人毕竟天赋奇绝,虽一时悟不透阴阳流变之枢机,却也另辟蹊径,创立少阴之法。
盖太阳者,以阳附阳,至大至有,少阴者,以阴附阳,至大至空。云天河以太阳之剑推演少阴之剑,去物之内实精神,留其形骸姓名。二者相合,玄妙无穷。
说世间万物随流水,倏生忽灭,蚍蜉一命朝夕之间,大椿一岁万八千年,仙神虽寿,其命不永,宇宙无物得以持留。然人有死能照汗青,留名后世,传唱千古,岂非玄奇哉?物性实在,遭风吹雨打,日夜剥损,故而难敌春秋,沧海也变桑田;物名假存,随人心造作,历久弥新,因而遂古长存。
太阳之剑虽刚强无匹,然终有消逝之时,少阴之剑虽空泛孱弱,却可绵绵持存。
譬如先前云天河劈了那句芒一剑,威力甚大,竟将他坚固强横的神体洞穿,而句芒神将不出一刻便能愈合身躯,倘若是当时他被少阴之剑刺伤,或许只是皮破血流,然而剑伤极易反复,似附骨之疽一般。太阳少阴之剑兼并,便能让句芒重伤致死,当时便要立下遗嘱。
自领悟少阴剑理,云天河道行大涨,其中妙处无数,单是一桩最紧要的,如今云天河已经能传授纯阳剑道,因少阴剑乃存神之剑,故而可以将太阳剑意记入竹木玉石之中,后人观其文字,便如目睹剑仙舞剑,稍有天赋者便能参悟良多。从今往后,神剑门传承便再上一层楼,至少太阳剑一支已有兴旺之基。
太阳少阴剑名号繁琐,云天河稍加思忖,便将其命名为阳神剑。若有一天,真正参透太阴太阴转换之秘,他便能自称“神明剑主”。
七日后,野人破关而出,彼时一颗剑丸悬浮巢湖深水,光芒璀璨,由赤金转作靛蓝,映得湖中一片碧色,千里巢湖熠熠生辉,如天穹下一颗蓝玉宝珠,后世记载,如此异象持续了九百八十一年方散,巢湖因此得了一个蓝湖的别称。
韩菱纱众人因是云大长老的同伴,故而一直在居巢国做客,此时见湖中奇异,便知是他出关,匆匆赶来相见。
女飞贼见野人神完气足,只是愁眉不展,便关切道“天河,你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啊,我是在想之前那个鸟人的话。”
“鬼神之谈莫要去管,别操心太多。”
“可他说你的寿元很短,我不想你死。”
“傻瓜,人总是要死的嘛,再说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我跟着你学修仙的本事,这辈子努努力,加把劲,说不定就能成仙呢?到时候就像夏书生一样,我们可以在世上活几千年。”
云天河幻想着韩菱纱话里图景,稍稍欢快了些,“那也不错,可还是有好多我不喜欢的规矩。”
“别多想,想得越多啊,越不开心呢。”
他们二人叙话热切,倒把柳梦璃与慕容紫英晾在一旁。居巢国的小妖们纷纷涌过来,围在云天河脚边,一个个叫着“长老!长老!”许多妖怪长得毛茸茸的,十分可人。
野人挠挠头,便说要传法,众妖抬来四方青铜古鼎,让剑仙把《炼身诀》刻下,又留一篇太阳剑经,两篇气剑法门,如此就算尽了责任,一行四人告别居巢群妖,回返寿阳。
如今三寒器已得其二,想来不日就能将玄霄救出,了却当年恩怨。
当晚众人依旧歇在柳府,晚餐时候,柳梦璃忽觉通体冰凉,手里碗箸跌在桌上,众人大惊。
柳梦璃面上血色全无,眉头紧蹙,身子摇晃,不过片刻,额头上竟沁出许多细汗,她推说身体疲惫,便先行回房歇息。柳世封请来城里有名的几位医师看诊,最终也未查出什么疾病,只说是惊神症,需要好好修养。
夜里,云天河放心不下,便去寻柳梦璃,他也不觉得一个男子夜访女儿闺房有何不妥,柳梦璃披衣起身,开门与他相见。
云天河见月色清霜,落在她苍白病容,她倒不像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缕驻世的芳魂,野人也不知为何,心中酸楚,“梦璃,你不要死好不好?”
柳梦璃用奇特的神色打量他,“云公子,我何时要死了?”
“可你看着很不好。”
“我的身体无恙的,只是突然之间很累,休息一晚就好,让你们担心了。”
“是不是我带着你东奔西跑,累坏了?”云天河甚是愧疚,“你以前好端端的,遇到我之后反倒生病,是我的错。”
“云公子不要责怪自己,人之生老病死,皆是自然,况且我也没有大碍。我知道你的个性,虽然直爽大方,其实心思是很细的,总把我们几个牵挂着,生怕我们受伤了,生怕我们不开心了。就像这一次,是我无端生病,你却比我还着急。你总是这样,是个大英雄的脾性,心怀天下,总是想让世上多些欢乐,少一些痛苦。”柳梦璃眼中波光涟涟,“其实梦璃说得对,有时候太担心别人,会失去快乐的。我倒希望你能自私一些。”
“可我不能,我今晚睡不着。”
柳梦璃忽而笑了一笑,温声说“我陪你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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