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的神鹿,走在大地上,每一步都向夜深处更行,愈往前,他的光愈明亮,周围一片昏沉沉的山间平原也被照耀着,蒙上一层清凉微光,翠绿的愈发苍翠,远山青黑如铁壁,身旁的铁轨迷离着白玉的光。
九色鹿奔跑在轨道上,天穹的月因此无限得扩张,这微凉的上弦月,占据了大半个穹庐,暗部如海潮汐,明亮处迸发着桂花色的柔光。九色鹿继续奋蹄,加快着步伐,风在高吟,吹散青宁子的发髻,她昂起身,双手按在他的脊背,只将面颊迎着悚然的气流,乌发如战栗的旗幡,裹着一重重一层层的月色。
夜晚的世界,美好被焕发,九色鹿的出行在世界的表面再塑了一个新的时空。
消失在窥探里,消失在人烟里,天下没有外人的目光了,有星空明月,有草木春华,有飞鸟瑞兽,奔行,奔行在梦一样的夜的破碎世界里。
轨道延伸着,延伸向时空尽头混洞一样的天际线,九色鹿向着无名的彼处,载着风中的青宁子,无边的花簇绽开着,绽开在九色鹿的道路上,他们忘却了方向,忘却了肢体,忘却了记忆,忘却了目标,忘却了现在,忘却了形骸和灵魂,删除上一秒的时间,拒绝下一秒的时间,存在也不存在,是在穿行在黑暗,是在穿行在光明,是温暖,是冰凉,麻木痛苦和快乐一发泵出来,奔流着,奔流在前进的道路上,前进在,脚步声也在。
青宁子剧烈喘息,她感到自己的皮肤在溶解,溶解在他的光里,九色鹿的九色的光,浓烈,涌动的光,他的毫毛,柔软坚韧,就仿佛是细密的蚕丝,就像是一条条震动的心弦,他的皮肤,紧密的皮肤,温度,皮下的脂肉,骨骼,支撑,构造他的存在,在迸发溶解的光里,把光和色彩扩张,把青宁子,把她包围了,她感受不到自己,感受到的是他,藏匿在皮下的涌动的灵魂。
“阿鹿,阿鹿,阿鹿……”
滚烫的皮肤把人类的毛发溶解,要溶解,要用骨摩擦着骨,要用脂肉击打脂肉。电流,光是电流,脉冲,别的什么,从指甲盖,从发梢,从接触着的体躯蔓延,窜出来的电流,她在颤抖,青宁子望着世界,世界在百花深处,在夜的深处,月如此显目,光是幽静的影子,黑暗是躁动的青年,山在怒啸,发出排开云层的气息。
神女,神女是月亮,神女是山,神女,神女是云层反射月光,在月的身上,光芒与光芒的媾……
九色鹿,奔跑,九色鹿,向着前方。
踏着铁轨,从孤岛去往下一个孤岛,他们越入一片无人的城市,城市是自然,是自然界里,车流是动物,是虫豸,蚂蚁,螽斯,天牛和蜜蜂,路灯是树,结着光明的果子,高楼是山,山闪耀着,矗立着,怒啸着,山的无数的眼睛里喷出灯光。没有人,没有什么,没有一切,这是一个单纯的城市的生命体,没有人的存在。宇宙造出了星球,星球上漂浮着的壳上的自然,自然里的人,人造出城市,城市存在,多级的结构,城市存在便存在,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
只有他,只有她,他与她是存在的,又不存在,不存在于这个破碎的时空,不存在于没有人的世界。
青宁子颤抖,让风更冷却,颤抖便更强烈。
她蜿蜒着,蜿蜒如游蛇,青宁,宁静,水蓝如冰湖下暗淡的光,吐出金丹,灿烂金丹,飞入牡鹿的雄壮的鹿角间,是第二轮的珠月。
九色鹿跨越,跨越孤岛,荒野,海洋,在星球上一遍又一遍,奔跑而奔跑,星球在他脚下,在脚下越来越小,九色鹿冲出的大气层,火焰是他灿烂的羽翼。踏着深空,踏入深空,他继续奔行,黑暗如此辽阔,辽阔没有尽头,他前进,要把太阳踏在脚下,要把银河踏在脚下,要把史隆长城踏在脚下,要把宇宙网踏在脚下。
宇宙交织的星系是一张稀稀疏疏的脉络,跳跃着,跳跃着星光是脉冲,呼吸,呼吸,涌动着,九色鹿的神经节随着光蔓延出来,生长出来,融入神女的光,思维,意识,神经信号交流,无比存在,无比明确,闪耀着,闪耀在宇宙上的另一张脉络。
他们意识驳驳跳动,收缩也一起,膨胀也一起,把星辰囊括进来,翻滚着,翻滚着的,他们存在的影子把亿万恒星熄灭,他们不存在的光又重新将恒星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