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公。”
直隶近畿总统府,推门向西北看去,就能看到洛阳宫的屋檐。时下留下的金光琉璃瓦,被洛阳宫监康德用上了,糜费多少不知道,但杜如晦没有反对。
幕僚复姓端木,是在北海游历过的士子。做过辽地主薄,也做过县尉,然后随着琅琊公主那块定胡碑的竖立,他就辞了官,跑去北海采风。
这身量不甚高大的男子,精神矍铄皮肤粗糙,却有着粗大的指关节,极为锐利的眼神。和杜如晦再度些微枯萎的精气神相比,这是一个迎风不折的松柏式样人物。
“是蔓菁啊。”
有些疲惫的杜如晦把眼镜取了下来,然后揉捏着睛明穴,“是来劝老夫的么?”
“是。”
端木蔓菁有着东方朔一般的潇洒,但是神色肃然之时,却又给人极大的信服感。只见他先是躬身见礼,又直起身来道,“杜公,大騩山那些洧水崔氏……怕是要闹出大事。”
“坐。”
随手指了指旁边的团凳,不过和长安的团凳不同,这是蒙了牛皮的团凳,又加了一个木制腰靠,坐着相当舒服。
“是。”
端木蔓菁相当的神色凝重,“杜公,洧水崔氏只怕是要煽动奴籍作乱,只怕一旦闹开,河南必如王世充时……一旦高门联络,诸地统军府又非精锐,只怕,朝廷一时反应不及,酿成大祸。”
“蔓菁。”
稍微缓和一些的杜如晦抬起头来,一扫萎靡,反而极为的犀利果决,“你可知,郑伯克段于鄢?”
“杜公。”平静的端木蔓菁看着杜如晦,“我自辽地改头换面入漠北以来,北地至北海诸戎狄,闻唐军而色变。贞观八年以降,各部只闻‘天可汗’,不知‘小可汗’。安北都护府兵卒所到之处,皆持红旗,见红旗而拜,几成戎狄民风。”
都护府的军旗都是赤红血色,又有大都护的近卫,手持大戟上系红缨,骑术更是出神入化,让那些自持马背生产的部族,都是惊惧。
端木蔓菁改了名字在北地行走,当初却是辽地官僚,不是一般人。他有着独特的视角及以此视角产生的判断。
他的意思很简单,如果说隋朝是因“一箭双雕”长孙晟的个人才华让突厥遭受创伤,那么,眼下尉迟恭所在的行营,以及他的安北军,却是有一个个低配版长孙晟,像一张网一样,监视控制着这些草原部落。
在都护府治所,为数不多的河道为尉迟恭控制,水力在漠南匮乏,但在漠北,有着半年以上的温暖期可以利用。草场的划分,草原土地进入规划,放多少羊放多少牛,建多少青料塔,种多少苜蓿,谁可以种谁不可以种,皆由都护府农事科一言而决之。
对草原牧民来说,统治者是可汗还是皇帝,是鲜卑人还是突厥人还是契丹人还是汉人,没有区别。
因为他们是底层,在突厥统治时代,他们连人都不算,只是一个个能放牧的人形牲口。
在那个时代,他们猪狗不如,吃的是老天赏脸的微薄糜子。他们比幽冀边陲最穷苦的隋人唐人都不如,只有当“可汗大点兵”时,他们跟着自己的主子,兴许可以抢劫一两个同样穷苦的汉人边民家庭。
但是,依然改变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