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早朝,安国公坐上马车回府,世子姜曜去了官署上值。
他们是勋贵,不比寻常的朝臣下了朝后还要兢兢业业地工作。勋贵授官通通都是闲职,不去也无伤大雅。不过自从姜晗去了东海建功立业后,姜曜每日也和寻常官员一起到官署,日日不落。
安国公很赞同长子的决定,尤其在他亲眼看到数月前还是一介举子的陆照短短的时间内一脚迈入高官阶层后。陆照从七品的县令几乎一步登天,就是安国公的心里也微微发酸,到了四品的官职才算是真的有了实权,更何况陆照还那般年轻,将来还可能进入内阁,成为像严问一样手眼通天的首辅。
不过酸过之后他又开始欢喜。一来陆照和他姜家有亲,姜家更曾有恩与他,他爬得越高对姜家也就越好;二来他原本想将五娘嫁给陆照,后来因为陆照去了东海而搁置,眼下这婚事又可以提出来了,且不会引来反对。
安国公的心情还不错,回到正房的时候眉目舒展,未发现正房的气氛有些不对。
直到他走进内室换衣,看到被长公主掷在地上砸碎的花瓶,眉头拧起,“公主今日不是说要去看昭儿,生这么大的气莫非是太医说昭儿的病情又加重了?”
夫妻多年,安国公清楚端敏长公主的秉性,她不仅沉不住气,发怒的时候还喜欢砸东西。
“和昭儿的病情无关。”端敏长公主语气硬邦邦地否认,今日她见女儿的气色比以往还要好上一些。
“那公主为何发怒?”安国公换下朝服,挥手示意下人将碎瓷片收拾出去。
闻言,端敏长公主重重哼了一声,吩咐所有的下人通通守在门外,然后看向安国公,语气微冷,“去看了昭儿之后,我去了三房同三弟妹说了一会儿话,倒是知道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安国公皱眉听着,按理说惹怒端敏的人不该是陈氏,她的会做人全府皆知。
“什么事?”
“春闱开始之前,昭儿曾经请陆照为她抄书,因为此事陆照与昭儿有了接触,可能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端敏长公主愤怒未减,又将陆照曾多处在园中停留意图偶遇姜昭的用意说了出来。
“姜家对他不薄,他竟然敢妄想姜家最尊贵的女儿。先前他为昭儿抄书,指定在书中夹杂了自己的私心。昨日又光天化日之下闯入公主府,即便带着一位大夫,也是对昭儿的冒犯。”她从陈氏那里回来就一直在生气,此时对着安国公终于发泄出来。
“暂且不提公主的猜测是否为真,公主有没有想过,若是没有昭儿的允许昨日陆照能进去公主府吗?”安国公老辣,一句话点到了事情的关键。
当然不能,公主府中养着护卫,还有景安帝派过去的禁军。
端敏长公主怀着怒气沉默了下来,她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一想到女儿可能对陆照也生出好感,她的胸腔就又冷又闷,女儿怎么能看中一个破落户出身的小官呢?
“终究是我们……亏欠了她,她的事情公主还是和从前一样莫要多加过问。”许久,安国公开口,声音中饱含的情绪令人捉摸不透。
闻言,端敏长公主的怒意僵在了脸上,而她还是忍不住开口,“此事绝对不能任由昭儿心意,我是她的母亲,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她在婚姻大事上走错路?那陆家子即便中了状元,可如今还是一个地位低微的七品小官,金陵的家业也早就败落,他拿什么肖想郡主。”
“未必就是公主想的那样,也有可能就是接了晗儿的嘱托。”安国公不想在姜昭的事情上多说,蓦然沉下脸震住端敏长公主。
“昭儿那厢不可轻举妄动。公主若执意要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妨试探一下陆照,”安国公提出了先前就想好的提议,“请陆照到府中,和他说弟妹有意将女儿五娘嫁给他,看他如何反应。”
陆照应下婚事皆大欢喜,若是开口推辞就立刻寻根问底。
端敏长公主也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颔首同意,不过脸上尤带着被冒犯的愠色,“就是五娘也是安国公府正经的小娘子,便宜那陆家子了。”
她从头到尾都没想到询问陈氏的意见,好在安国公知晓她的性子霸道,提醒了一句,“今日在朝上,陛下以陆明德开海禁除倭寇的奇功升他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公主将此事说与三弟妹听,陆照已是从四品的官职,未来前途无量,三弟妹定然不会反对。”
陆照一夕之间升为了从四品的侍读学士……端敏长公主方才还怒骂他只是一个七品小官,此时听到安国公的话,仿佛隔空生受了一个耳光,脸色难看。
即便她苛刻,也知道四品就是朝官的分水岭,陆照受了官职今非昔比。
“那晗儿呢?”倭寇既然除掉了,她的次子是否也能从东海归来了?
“晗儿抗击倭寇有功,陛下同样升了他的官职,从七品的校尉封为六品的千总,其余人也加官进爵。不过海路初开还需要边防卫保驾护航,晗儿要暂时留在东海。”撇开女儿和陆照的事情,安国公说起次子姜晗,神色满意。
日后长子承继家业爵位,次子爵位上差了一些但有实职,如此一来安国公府还能再风光几十年。就是他和公主去了,也能心安。
“昭儿养在陛下身边,富有远见,只是……可惜了。”然而一想到次子会去东海的缘由,安国公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病重的女儿,语气晦涩。
当年的事何尝不是端敏长公主的梦魇,她听懂了丈夫的未尽之意,脸色微变。
很多事情不能细想,当年是他们在那些人的威逼利诱之下做了错事,对不起女儿……可她时常会想若不是那般,女儿最多也只会是一个平凡的贵女,可能也早就被牵连丢了小命。
是是非非得来失去,在她看来,也早已经掰扯不清了。
姜昭在玄冥司待了大半日,梳理了一些重要的密件,感觉到身体的疲累又硬是多待了半个时辰。玄冥司是皇帝舅舅的耳目,为了他能更好更快地得知深宫之外的秘事一分一刻都不能松懈。
简知鸿不在,姜昭身为玄冥司的月使身体一开始好转后就忍不住行使职责。
说来玄冥司当年还是年仅八岁的她一日翻到了前朝的典籍时提出来建立的。前朝的帝王为了掌控朝臣不被人蒙蔽,设立了东厂暗中监察。可东厂里面的人都是太监,无依无靠,很容易在膨胀以后排除异己,弊端太大。
皇帝舅舅听了她的一番话后沉思了几日,反其道而行之地将玄冥司摆在了明面上。
玄冥司摆在明面后,同样受到都察院的监察,多方制衡,朝臣忌惮玄冥司,玄冥司也不敢妄为。
姜昭眼看着玄冥司建立起来,忍不住朝着皇帝舅舅撒娇,想要也和那些大人们一样做官。景安帝被她缠的没办法,最后只好在指挥使之外设立了一个月使哄哄她。本以为一个才八岁的孩童根本成不了事,然而姜昭就是靠着天真烂漫的外表蒙骗了一干人,不仅甄别出许多以假乱真的信息,还发现了当时的指挥使受人贿赂。
那件事过后,景安帝终于意识到姜昭的作用。她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外甥女,对权力没有私心,对他更是全身心如同父亲一般信任,有她在等于是给玄冥司套上一层忠诚的枷锁。
于是,后来姜昭月使的权力就逐渐大了起来,成了玄冥司中与指挥使相差无几的大人物。某些时候,当指挥使出现异样,她甚至还能处置指挥使。
不过,姜昭的身体弱,懒散地很,一个月能有四五日去玄冥司就不错了,一次待在那里一两个时辰都是极为罕见了。
像今日待在玄冥司认认真真地处理密件大半日是前所未有的。从前简知鸿也有被派出去的时候,可姜昭也没有和今日一般。
旁人当然不知道姜昭这么拼命的原因。因为这是她对着疼爱自己的皇帝舅舅第一次心虚呀,外祖母可能才是真正杀害温氏一族的凶手她不敢对舅舅说,她有意在为安国公府的其他人留后路也不敢和舅舅说。她也害怕皇帝舅舅在得知真相后会迁怒她,不再疼爱她,所以要更乖一点更有用一点。
两位副使不知她的心事,又实在担忧月使劳累过度引来陛下的问罪,终于上前委婉地开口劝姜昭玄冥司有他们在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劳烦郡主。
他们知道姜昭的身份,此时唤她为郡主就是在提醒她注意身体,天知道看见她发白的唇色他们多么心惊胆战。明月郡主病重差点丧命,京中大多数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