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深不可测,占了东极郡城中头把交椅,是人尽皆知,也都必须承认的事情。这点便是那位郡守府中,那位一向深居简出,极少喜怒流露于外的郡守大人,也毫无半点意见。
毕竟,当初咱们郡守大人,能够顺利升任东极郡,也是先得了杨家点头。看着挺奇怪,可只要想到距离东极山一千八百里外的那座帅帐,手掌数百万雄兵的大帅名叫杨无敌,一切就都顺理成章。
当然,对于两个“杨”字之间的关系,谁都没有承认过,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心知肚明即可。否则,统军大帅不可擅离军帐,为何东极郡城里,却出现了一个杨家,这事很难掰扯清楚。
再者,东疆边军大帅杨无敌,在帝都的那座大帅府中,还有一位明媒正娶的夫人,身份显赫至极,若当真摆在明面,岂非要那位夫人颜面无光?摆明了打军方两座山头的脸。没人有这种胆子,所以事情是这么个事情,却始终没人多说,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也正因为如此,今夜玉门关开门,山巅上军方重地的松涛亭,才会破例开门迎客。
深夜中的玉门关,依旧光明耀眼,好似平地大日,照耀的东向半山亮如白昼。可这直冲牛斗的光线,却丝毫没有越线半点,距离山巅还有好一段距离时,便戛然而止。
似有一条无形的分割,约束着这些光线,让它们只能留在,属于中荒神州的疆域上。
松涛亭上,杨帆山神色平静,坐在视野最好的窗口,静静看着远方那座玉门关。对如今那些个,悄悄打量过来的眼神,皆视而不见。
进入杨家的过程很顺利,顺利到他做好的诸多准备,一样都用不到,让杨帆山心底里,更多了几分冰寒。可表面上他依旧是那个,喜形于色之后,勉强保持镇定的杨家小叔。
辈分上占便宜,他也没办法,今天离开杨家大宅时,按照规矩一群杨家年轻人前来送行,那是杨帆山第一次,从他们的称呼行礼中,感受到了一丝真心实意。
于是越发心寒。
此心此境,如何还有念头,去理会那些郡城中各家闺秀的眼神……更何况,他心底深处,已经有了一道身影,那夜只是一眼,便看进了心里,所以才会仓促之下暴露身份,否则今日境遇,总要比现在更好几分。
杨帆山并不后悔,哪怕再重新来过一次,他依旧会这么做。只可惜,他未必还有机会,将一番心意说给她听。
当然,如果杨帆山愿意,肯定还是能做到的,现在他便可以授意,让人将她带到这里,可他不会这么做。若真能自保无虞,做一个杨家富贵嫡传,他会很希望能够与她见面,既然不能,那便不如不见。
喝一口茶,茶香四溢,可杨帆山口齿之间,只觉得苦涩万分,眉头不由轻轻皱起。
这一幕,让松涛亭上,几名偷偷看着这位杨家公子的闺阁女子,莫名有些心疼,总觉得他如今心头上,藏了很多很多事情。
江芷月不在其中,她正看着手中茶杯走神,不时皱两下眉头,或轻轻咬住嘴唇。原本以为花灯节那夜之后,便是一别再无重逢,可哪里想到今天,突然就又见了面。
姑娘家也不知道,在那个人身上,究竟藏了什么东西,居然让她只是两次见面,便如此萦绕不散。若说出色的年轻人,她其实见过不少,城中各大家的世兄,城主府里那位少爷,还有几个修行门派中的嫡传。
所以,江芷月才想不通……凭什么啊!更让姑娘家内心空落落,多有悲伤的是,她居然到现在,都还没跟那人说一句话,更不知道他叫什么。
更重要的是,也不知道这次之后,两人是否已经缘尽,若今天之后再也不见……想到这里,江芷月就有些鼻酸,忍不住微微红眼,越发认真低头看着面前茶盏,像是个将脑袋,埋进沙子里面的小鸵鸟。
江姑姑察觉到了,侄女今夜的异样,作为过来人,目光所及便将小姑娘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可表面上,却不流露半点,更不会主动提及,至少今夜不会。
否则,她那位蓉妹妹,怕是会借机说上两句,实处自不会有什么,但难免会有些风言风语在暗里传播。
周边一个个小丫头,遮遮掩掩的功夫完全不到家,看向远处那位杨公子的眼神,已经难掩几分情动。说实话,这个杨帆山的皮囊,的确生的很是英俊,再加上如今被杨家认了身份,的确足够让人心动。
但今夜,江姑姑的关注,从始至终都没在杨帆山身上,只稍微看了几眼便略过。注定命不长久的人,便是今夜再风采夺目又如何?江家的女儿,可不会嫁给这种人。
她借着杨家弟子出关,松涛亭开放的机会,跟郡守大人讨来令牌来到这里,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杨帆山。
对这点,江姑姑谁都没说,自家侄女都蒙在鼓里,更别说“蓉姐姐”她们……便只是,江姑姑拉来的障眼法罢了。
江芷月落座的方位不算太好,也并未跟随她们多加打量,一个人略显孤单单,反而在她们中有些显眼。而这,也是江姑姑从一开始,就有所发现却并不开口的原因。
因为她真正在意的,那个站在窗户旁边,披甲持枪的年轻小校,眼神已扫过来两次。
这就已经足够了!
杨家子弟,尤其是有资格跟随军中历练的,一个个心志坚定宛若磐石。一眼过去再有一眼,自然便是记在了心中,若此事能成……便是以江姑姑的修心,也忍不住心潮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