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扇大门前时,我的心中还是有些许恐惧与期待。
北方冻土夏季特有的清新气息随着长风卷过街道,辉石灯中的光芒并不会因为熙熙攘攘的人群脚步而有丝毫颤抖,自飞艇降落场直通领主府的特殊马车在傍晚夕阳的光芒下消失在了路口转角,而我已经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北地,摩尔达维亚领主府的大门口。我在心中默念着那个名字:拉德克里夫伯爵的居所门口。
他应该早已注意到了我的到来,对于传奇强者来说,这并不算难。
实际上,我在很早之前就见过拉德克里夫伯爵,在我刚刚从战场回到帝都的那一天就在皇家大图书馆见过他了,他的年纪不大,但他的实力却远远的超越了我,而态度方面更像是我的长辈,而并非是同龄人,他甚至向我展示了他的力量之源,Potestas of pugna,战斗的力量。
对于这位慷慨而年轻的传奇强者,我总是心怀一种莫名的情绪……恐惧?敬畏?厌恶?都不是,这虚幻的感觉很难用言语说明,但其中绝对包括了尊敬,因为他的操守。拉德克里夫伯爵是一名强大的战士,道德方面也和他的力量那样无懈可击,要知道,我曾经在战场和私地中见识过无数道德沦丧的贵族和以虐杀敌人妇孺为乐的战士,虽然每一个兽人都该死,但虐杀这一罪恶的举动却和对方是谁没有关系。
“迪摩尔殿下,请进,大人正在等你。”
门卫鞠躬,恭敬的打开了大门,我跟随着一位早已等待在此的侍女走进了领主府的庭院,环视四周,这里没有任何奢侈的植物或者摆设,一小片似乎很深的人工湖大概就是这里最耗费人力的设施。别说是传奇强者了,就算是对于一位普通的实地伯爵而言都显得太过寒酸。我虽然到就知道他是一个除却战斗外什么都不在乎的纯粹者,但这样的场景还是令我有些失望。
强者不应该是这样的。
或许吧,我大概是找到那种莫名情绪的真相了,尊敬又带着一些失望。
穿过庭院,在侍女的引导下走进领主府大门,我如此想到。乔修亚并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
并不是人类或者贵族这方面的责任和义务,在这方面,拉德克里夫伯爵毫无差错。他保护子民,驱逐兽潮,斩杀狂龙,为整个世界奔波,他愿意守护弱者,斩杀邪恶,这是传说故事中那些大英雄才会做的事情,我也毫不怀疑数百年后,英雄乔修亚的故事将会在这片大地上传播。
但正是因为如此,才令我感觉到虚幻。
领主府中,古老庄严的设计在萤石灯昏暗的光芒中拖出一道道朦胧的影子,但这一幕却意外的令人平静,我尽可能的掩盖好自己的情绪,但思维却继续在幽暗中蔓延。
是的,就是如此,太完美,也太虚幻了。在战场中,我见过好几位在宣传里英勇无畏的战斗英雄于私下中是怎样一个酗酒暴躁,殴打下级的混账,也明白那些在战报里英明神武的将军在失去参谋后是何等的优柔寡断,无能到什么事情都办不了。我早就知道在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背后,有着众多污秽不堪的真相,拉德克里夫伯爵的功绩越大,我就越是忍不住怀疑他的背后有怎样的秘密……人无完人,这是我信奉的真理。
可重要的就在这里了:他的确没有任何负面消息。这令我在尊敬之余,还感到无比的虚幻。
在昏暗的光芒中,顺着侍女的指引穿过狭隘的走廊,我走向会客大厅。我已经看见那扇半掩着的大门,并同样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令我忍不住屈膝跪服的压力,这压力并不针对那些仅仅是在这里服务的普通人,只针对像我这样的超凡者,这压力就和在皇宫中与父亲见面时那样,同样的强大,不可违逆。
一想到即将要与一位熟悉又陌生的传奇强者见面,黑暗便在我的心中膨胀。
为什么?仿佛有利齿正在咬噬我的心,麻痒不堪的感觉从灵魂深处蔓延而来。我停下了脚步,深呼吸了一瞬,身前的侍女理解的笑了笑,她大概觉得我是有些紧张了,事实的确如此,但细节却大有不同,我仅仅是疑惑。
一名传奇强者!在整个世界上都称得上是顶端的最高层!他们怎么能够和平相处?
乔修亚·凡·拉德克里夫怎么就心甘情愿的窝在区区北地这种小地方?而我的那位父亲,以铁血,冷酷为名,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投入多少爱的皇帝陛下,又怎么能够忍受又一位传奇的出现分薄他的权威?这两人为什么能够如此坚定的合作,即便是皇宫和民间那广为流传的诸多谣言都无法为他们增添多少疑惑?
他们就应该像是那些谣言中的那样——剑拔弩张,互相戒备警惕,甚至是兵戎相见——他们应该通过一场决斗分出一个高下,不然谁来主导这个帝国的未来?谁拥有最高的话语权?我并非是一心想着要让整个帝国陷入战火,仅仅是觉得……这个世界不应该如此美好。它应该更糟糕一点,这样虽然会让众生陷入苦难,我也可能因此死去,但那才正常。
这也是强者之间的正确关系——友情,亲情,信任,这些都是虚假,没有意义的事情,人与人之间必须要分清楚上下尊卑,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这是保持秩序的唯一办法。
这是疾病。一只因为多年黑暗生活而潜伏在我心中的恶魔,母亲死去时的景象是这梦魇的源头。我知道这是错的,但却总是忍不住想的太多。我并不想要成为一位传奇强者的弟子,但我想要知道那个曾经见过,却已经变得异常陌生的男人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他又是如何逐渐令这个充斥着战火与纷争,从骨子里开始腐朽的世界逐渐变得像现在这样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
这正是我,迪摩尔·戴尔蒙德来到此处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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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房门悄无声息的打开,紧张的我不禁从垫着羊绒的大椅上坐起,但随后我便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然后在身侧那位传奇强者平静的目光中缓缓坐下,然后才看向那个沉默的来者。
是迪摩尔·戴尔蒙德,果然是他,我的哥哥。
这个一直都显得有些阴沉的青年表情平静,但我却能看出他的嘴角有些许下拉,这证明他的心情并不好,或者说比较紧张,就和我现在一样。
谁说不是呢?除却那些早就熟悉拉德克里夫伯爵的人外,无论是谁都会在面对一位传奇时感到紧张的,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像是普通人遇到巨龙一样。
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我的思绪不禁有些飘远。
对于父皇的决定,母后很是高兴,他虽然对二皇兄同样要去这件事有些不满,但随后却嗤笑道说这无关紧要。“阿尔瓦,他不可能成为你的竞争对手。”母后一边弯腰裁剪着她的新盆栽,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我知道他的性格,一直都知道,就和他那不愿屈居人下,傲慢无礼的母亲一样。”
我当然不知道二皇兄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人,也并不清楚二皇兄是怎样的人,但我却知道,相对于对方而言,我是弱者。所以我不应该有任何侥幸和傲慢,而是尽可能的做好我自己。
说起弱者,我忍不住看向身侧那位正缓缓合上手中书籍的男人,在拉德克里夫伯爵和父皇那样的人面前,除却神明之外,又有谁敢自称强大呢?不过那本书……《时之螶》?最近畅销的黑暗悬疑小说?没想到伯爵先生也喜欢看,真是出乎意料。
我还以为强者除了整天神神秘秘之外,就只有修炼呢。
“很好。”
简洁有力的声音从身侧传出,压力微微蔓延,却被传奇强者自我控制,我能感应到拉德克里夫伯爵慢慢认真起来的情绪:“没有迟到,这是个好习惯。既然人齐了,那么就应该开始。”
一边说着,他一挥手,一只凳子就出现在了我皇兄的身后,皇兄有些不知所措的坐下,然后伯爵继续开口道:“你们的父亲,也就是帝国皇帝,伊斯雷尔委托我教导你们,他所看好的两个儿子。他想要让你们成为我的弟子,而你们应该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当然明白。我微微撇了撇嘴,一位传奇强者的弟子,对于接下来的皇储之争,这完全可以说是一张鬼牌,更不用说这还意味着实力的快速增强和一张免死证。这也是为什么母后一定要让我争取成为弟子的原因,就算是我实际上无意于皇位也是如此。
说实话,皇位对我唯一的吸引力,大概也就是能够尽可能的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吧,毕竟假如仅仅是皇子的话,很多事情都是办不到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心不在焉,拉德克里夫伯爵看了我一眼,我被吓得立刻坐正,摆好姿势,而他的声音仍在继续:“不过别以为我就会直接收你们当弟子,我的要求很高,并不是说天赋,指的是你们的心智。但对此你们无需猜测,因为今天我就会带你们出去一趟,教授我的第一堂课。”
可现在已经傍晚了,出去能看见什么?我张口欲言,但却没有说出口,并不仅仅是因为敬畏这个男人,而是因为我的心中同样有一些期待。
他是和父皇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如此想到,我的心不禁感到有些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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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黯淡的橙色光芒从半山腰处高大的铁松树冠上隐没消散,一只冬雀正在树枝后的树洞中来回进出,令逐渐脱落的褐色针叶成为它温暖巢穴的一部分——但不久后,辛勤的鸟儿便停下了自己动作,因为它敏锐的注意到了,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从周围经过。
带着两位皇子穿过山林,乔修亚能够感受到迪摩尔与阿尔瓦心中正在逐渐升起的疑惑,但他却沉默不语,任由这种情绪蔓延。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行走在山路之间,迪摩尔率先开口,他感觉到有这一切有一种熟悉的味道,类似的场景似乎在不久之前发生过,而这令他感到疑惑:“大人,假如是要赶路的话,我们完全可以飞过去。”
而阿尔瓦却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他还没抵达黄金境界,飞行于他而言有些远。
“实际上,已经到了。”
没有在意兄弟两人暗地中的互动,战士跨过一个小山坡,视野因此豁然开朗——站在大埃阿斯山脉的山脊上,乔修亚环视小半个北地南部,夜晚已经降临,各地森林村庄中灯火的光芒星星点点,他有些漫不经心的道:“实际上,就和你们想的一样,这和伊斯雷尔带你们走遍整个帝国那次相差无多,我的目的其实和他一样,想要你们这些皇子见识见识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
“我见过。”迪摩尔皱起了眉头,他想到了自己一直经历着的,便不满的摇头道:“我可不是那种含着金钥匙出生,被贵妇抚养长大的人——自幼年之时,我便随着军旅行动,我当然知道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