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吕中天等人而言,这是他们重振声威夺取朝廷话语权的最后机会,一定要扳倒严正肃和方敦孺才行。这关乎的已经不再是新法和严方两人,实际上关联着太子之位的争夺的大事。特别在叛乱平息之后,淮王声誉低落,晋王声势大盛之后,必须要取得一场朝廷上的胜利去抵消弥补。这一次再不能得手,迎接吕中天和淮王的将会是彻底的溃败。
“老臣不能同意皇上的看法。此次叛乱的根源便在朝廷政策的失误。这一点连加入青教的教匪们都自己承认了的。他们自己说是因为没饭吃,没有生计才铤而走险的,而不是什么辽人的图谋。重点在于生计无着,而这恰恰是朝廷应该给他们的。他们是朝廷的子民,朝廷有责任让他们吃饱肚子。以前他们是能吃饱的,新法实行之后,他们所有的一切都被拿走了,所以才赤贫如洗,为了活命他们才被青教乘虚而入,被他们蛊惑造反。新法是夺民之法,正是叛乱的根源。新法必须废除,而制定这样的新法的人也必须被追责。严正肃和方敦孺就是祸乱朝纲的根源,必须严惩,决不能姑息。皇上受他们二人花言巧语的蒙蔽,此刻必须要拨乱反正,否则皇上要背上千古骂名。”
吕中天这是第一次在庙堂之上跟郭冲唱反调,而且丝毫没有留情面。不但直接驳斥郭冲的说法,更是最后给郭冲的行为定调。不过他的话也颇有技巧,他说郭冲是被严方二人花言巧语蒙蔽,那便是将郭冲和严方两人剥离开来,并不将这把火烧到郭冲身上。这从心理上是给了郭冲台阶下的。
吕中天的话起到了带头作用,众官员纷纷出言,摆事实讲道理,坐实教匪之乱跟新法之间的关系。变法派自然是不肯干休,出言驳斥这等言论,双方在朝堂之上吵了个天昏地暗,乱成了一塘水鸭子。
争论从辰时开始,一直争论到近午时,车轱辘话说来说去,谁也说服不了谁。但言语之间却越来越不客气。因为两方的官员都知道,这一次是极为重要一役,如果落败,后果堪舆。变法派很多都是激进者,脾气本来就火爆的很,面对其他人的攻讦,听着他们一口一个祸乱朝纲,一口一个国贼,岂能容忍。两名条例司官员甚至差点和政事堂的几名官员打将起来。若非殿前司侍卫厉声喝止,简直要在庄严的朝堂上演出一场市井斗殴的闹剧来。
郭冲一直紧皱眉头坐在宝座上沉默着,堂下吵得一塌糊涂,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郭冲的脸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惨白之色,自从叛乱开始之后,郭冲的心情一直处于抑郁之中,他已经很多个夜晚无法入睡了。这固然是出于对平叛的焦虑,更多的则是因为治下的大周出了这样的事情而自责烦恼。这几天晚上,他辗转难眠,躺下起来好几次,为秋寒所迫,咳嗽之症又复发了。早朝才吃了枇杷膏止住咳嗽,连早饭都没吃,身子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现在,朝堂上吵成一团,一切都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控制。看着那些涨红的脸和不断翕动的嘴巴。看着那些侃侃而谈的人,郭冲有一种想起身拂袖而走的冲动。
但他知道,他不能。自从他当上了这个皇帝,他便有莫大的责任,处理好这个泱泱大国的任何事情。父皇说过,天下间权势最大的位置便是帝王之位,但天下间最为委屈的位置也在于斯。当初的自己觉得父皇那是矫情,但现在,郭冲完完全全的理解了父皇的感慨。这个位置固然至高无上,尊荣无比,但是却也不是能够为所欲为的。他若放弃,大周的江山便完了。他必须要完完整整,平平稳稳的将大周皇位交接下去,绵延多久他不知道,但绝不能坏在自己的手里。
所以,他必须要做些什么。他的内心其实已经有些动摇了。可是看到严正肃和方敦孺始终一言不发站在那里满脸落寞的样子的时候,他又有些于心不忍。他们付出了太多,自己是知道的。自己怎么能抹杀这一切。可是自己还能维护他们么?冒着割裂朝廷的危险?冒着得罪这么多大臣的危险?
郭冲的目光逡巡着,突然间,他看到了枢密使杨俊的身影。郭冲心中一动,暗骂自己怎么到现在不知道让杨俊出来说话。杨俊是自己心中最为信任的那个人,他从未让自己失望过。虽然他很少表态,但是他的每次表态都是力挺自己的。倘若他肯为自己说话,那么局面会立刻扭转。事后自己再找吕中天吴春来他们单独的安抚解释,也许会在保全方敦孺严正肃还有新法的前提下,解决目前这场分歧。恢复朝廷的正常秩序。
“杨爱卿,杨爱卿。”郭冲开口叫道。
因为场面的嘈杂,下方两帮人正在吵闹,皇上郭冲的说话声竟然淹没在了人声之中,没人听见。
旁边侍立的赵元康可是听的清清楚楚,他跨前一步声如洪钟的厉声喝道:“都给我住口,朝堂之上,吵吵闹闹,皇上说话你们都不听了,成何体统?再有喧哗者,本帅叉他出去。”
所有人都闭了嘴,这赵元康惹不得,他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号称殿帅。名义上归于枢密院管辖,但实际上殿前司只听皇上的。惹毛了他,他若真干出些什么,谁也拿他没办法。若被他下令叉出去,那可丢死人了。
“请皇上说吧。”赵元康转身过来,对郭冲躬身道。
郭冲哼了一声,给了赵元康一个赞许的眼神。赵元康忠心耿耿,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会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