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二的来访让冯紫英有些诧异。
倪二是个知分寸的人,寻常事情他是不会亲自等自己府邸的,而更多的是托人带话,或者寻找机会碰面,像今天这种情形却有些少见了。
没有绕圈子,倪二几句话就直入正题。
“大人也知道小的手底下许多人老家都是京畿周边府县的,他们也有不少亲戚还在老家,小的也知道大人一直对白莲教十分关注,所以也吩咐过他们,若是回去,或者老家来人,有什么情况多了解着,有情况先说一声,……”
冯紫英紧张起来了,真的要来了?
“有什么异动?”冯紫英沉声问道。
“异动现在还没有,但是我听得几个兄弟都提到了六月十五是无生老母的诞辰,说乡间白莲教里边有传言,说今年是卯兔年,当是无生老母下凡,真空家乡当立,……”
倪二迟疑了一下,“原来我在京中也有耳闻,但是和顺天府与宛平县里都提过,但是他们好像都没太在意,后来西华门事变之后,这些人就隐匿踪迹了,找不到了。”
冯紫英轻哼了一声,刑部的态度都是不甚重视,上行下效,贾雨村虽说自己和他提醒了,但只怕也没有真正打上眼。
至于宛平县衙,看看其县衙里都被白莲教渗透了,何谈其他?
“你那些兄弟主要是什么地方?”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不该自己管,但是自己也得要操心,找上门来告诉自己,自己若是不理不问,未免伤人心。
“真定,保定,河间都有,真定的曲阳、定州、藁城,保定的涞水、新城、雄县,河间的静海、青县以及沧州,顺天府里南边各县都有,……”
每多说一个地方,冯紫英心都往下沉一分,都是环京畿地带啊,再联想到在山东所见所闻,这种情形真的是枯草刮风,遇火一燃就不可收拾了。
“城中情况如何?”既然来了,冯紫英就要问一问其他情况了,“包括西华门一事,城中百姓如何议论?”
“看热闹的心思多一些,《今日新闻》做了引导,还是很有效果的,无外乎就是说仇士本野心勃勃,没当上京营节度使就满腹怨气,加上白莲教人在其中扇风点火,所以就引发了这场叛乱,……”
倪二很小心地谈了一谈,这个话题比较敏感,但对着冯紫英一个人,倪二还是没有多少压力的。
“对皇上的评论呢?五军营打出了‘清君侧,诛奸臣’的旗号,不可能没有人议论皇上吧?”
《今日新闻》的引导是冯紫英亲自指示的,但要把皇帝彻底撇开却不易,明面上虽然没有,但私下里不可能无人议论。
“肯定有,但是就众说纷纭了,有说皇帝其实并不知情,被仇士本拉起虎皮当大旗利用了,也有说皇帝其实知晓,但是装作不知道,坐观其变,当然也有说仇士本是上了皇帝的当,被皇帝当枪使了,成了皇帝自然是大赢家,输了就是仇士本是替罪羊,……”
倪二笑了起来,“还有说是内阁早就知道仇士本和杜可立居心不良图谋不轨,所以有意放纵仇士本和杜可立相互勾结,其实做好了应对之策,而皇帝那边也早就有朝廷的人盯着,根本没法动,所以这是朝廷设的陷阱,结果仇士本和杜可立还真的跳进去了,皇帝很聪明,就没有上当,……”
“这么说来,民间对皇帝和朝廷的龃龉也有知晓?”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嗯,有点儿意思。”
“大爷,怎么可能不知晓?京师城里这帮老百姓,只怕外埠的官员们未必有他们的消息灵通呢,今儿个首辅次辅家里来了什么客人,皇宫里皇帝骂了谁,明儿个一大早就能在茶楼酒肆里听到,晚间只怕就是尽人皆知了,他们都是人精,从北元到前明再到大周,这都三四百年了,这帮人就是成日里耳濡目染这么过来的,什么不明白,什么没经历过?”
倪二这番话倒是由衷之言。
京师城里这帮百姓历经三朝几百年,朝廷风云,宫廷政变,见太多了。
祖辈口口相传,什么阴谋阳谋都能在前朝历史中找到范本,所以能揣摩或者说猜到什么,一点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