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他时不时用力眨一眨眼睛,想要看清面前坐着的这人。
雪衣忍不住轻轻一叹,“江老和富水村的村民们当真是重情重义之人,都已经过去数十年了,你们竟然还念着司家的恩情,相信司家老爷子夫妇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
江老只是笑了笑,挥了挥手。
由始至终,雪衣都没有多看拂尘一眼,拂尘却只觉犹如千万根针在扎,一时一刻都安宁不下来。
终于,他轻轻一叹,开口道:“王妃说的那个知道我年轻时模样的人,可是这位老人家?”
闻声,江老顿然一愣,凑上前去,下意识地想要睁大眼睛仔细看看眼前说话之人,看了半晌,他用苍老的声音问道:“小福子?你可是小福子?”
拂尘脸色沉了沉,看了看雪衣,只见雪衣始终巧笑如初,不慌不忙,偏得就是这般静淡如水的神色,让他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他终究,还是轻看了她。
沉沉叹息一声,他伸手握住老者伸来的手,沉声道:“是我,江叔,是我。”
短短六个字,让容家兄弟都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拂尘他,果然是富水村的人,最重要的是,雪衣就这么不紧不慢地逼着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江老看不到他们这瞬息万变的表情,也猜不透他们心中所想,他只是有些欣喜地看着拂尘,连连点头道:“回来了,小福子你可算回来了……”
拂尘淡淡一笑,“阿娘可好?”
江叔笑容一滞,继而垂首叹道:“你这一走就是十多年,你阿娘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病逝了,还是我和几个村民把凑钱把你娘给安葬了。”
拂尘脸上的笑意骤然僵住,呆呆地看着江老,良久,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多谢江叔。”
江老还想要再说什么,然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不停地叹息,是不是念叨一句“你阿娘命苦”,又或者是“你阿娘临终都还在念叨着你的名字”。
如此反反复复说着那几句话,就连雪衣和容毓这些外人听了,都觉得甚是凄凉。
日偏西之时,有人来接走了江老,拂尘也匆匆道别,临走前,他紧盯着雪衣看了许久,突然笑了笑道:“你果然不像是司文苍的女儿,我早该想到的。”
雪衣没有应声,只是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容毓走过来,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今天这么做,实在是太冒险了,万一江老认不出拂尘,那我们岂不是打草惊蛇?”
雪衣不由浅浅一笑,“江老眼神不好,但是耳力极好,他认不出拂尘不要紧,只要拂尘开口,只要他的嗓音变换不大,江老就一定能听得出。”
闻言,兄弟二人有些哭笑不得,却又无从辩驳,只能摇头轻叹一声。
容璟不解,“只是证明拂尘就是富水村的人,又有何用?”
雪衣道:“只要能证明拂尘来自富水村,只要能找到对拂尘身世最了解之人,就不怕查出拂尘的真实身份。江老正是拂尘幼年时的邻居,对他们家的事了如指掌,其实,拂尘并非他阿娘的亲生儿子。”
兄弟两人齐齐一惊,“当真?”
雪衣看了容毓一眼,道:“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当年司老爷子到富水村赠医施药的时候,富水村发生过一场乱子。”
容毓俊眉一拧,“你是说,有人家丢了孩子?”
雪衣点头,“丢孩子的人就是拂尘的阿娘,当时她的夫君参军未归,她独自在家生了孩子,结果孩子刚一出生就被人偷走,她受了刺激,不顾体虚,外出四处寻找,当时江老和一些邻居也帮着她一起去找了,却始终没有找回孩子。
不过,就在回来的路上,他们遇上了被丢在野外的拂尘大师,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和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相遇,那份感情绝非言语能够形容。后来拂尘便跟着他的阿娘生活在一起,拂尘幼时体弱多病,阿娘给他取名小福子,就是希望他能多福少灾,健康长大。”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神色微微有些沉冷,握着杯盏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收紧,“没过多久,阿娘和那些邻居就知道拂尘刚一出生就被抛弃的原因——”
容家兄弟仔细想了想,拂尘四肢健全,五官、心智皆正常,若仅仅是因为孩子体弱便将其丢弃,总有些说不过去。
只听雪衣沉了脸色缓缓道:“因为他身体存在缺陷,不能人道,换言之,他虽身为男儿,却根本不能为家族传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