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秋带着鼓励之色,看着杨县令,他希望知道更多宁夏的消息。
杨县令看了安静凝听的叶春秋一眼,便继续道:“其实小县也非是为了那些官军说话,诸卫屯田建立卫所,这是太祖的祖制,好与不好,且先不论了,屯田可以节省军帑,这总是没错的,现在呢,朝廷因为诸卫屯田,而不发饷,可是钦差又清查屯田,以至这屯田的大权就落到了钦差手里,钦差到了诸卫,眼高于顶,这就使诸卫既无军饷,又得仰仗钦差鼻息,钦差能体恤官兵疾苦倒也罢了,若是遇到狠得,真真是生死不如。”
其实叶春秋听了杨县令的话,便知道这是刘瑾等人搞出来的新政内容,这刘瑾在当年的时候,曾弄了个新政出来,这新政的内容其实倒也说得过去,譬如清理天下的田亩,清理军屯官仓,裁撤京官和地方官府以及各卫卫所的冗官、冗员等等。
这些举措倒也没错,也算是一眼就看出大明的弊病了,算是对症下药,叶春秋在京师之中,感触其实并不深,可是现在一路到了地方上,方才有所感触。
新政害人啊。
说是说裁撤地方冗官、冗员,清丈田亩,这没错吧?
当然没错,可问题在于,既然要清丈,要裁撤,要清理,那么势必需要人到地方去,你看,表面上是裁撤冗官、冗员,可是为了监督和施行,却又增设了一群到地方来的钦差,钦差要办事,就不免需要几个属官、幕僚,属官和幕僚之下呢,又需要一批办差的差役,结果就是,地方上的冗官和冗员倒是没了,钦命来的冗官、冗员却又是一大堆,地方上的冗官、冗员再不好,他们终究还是扎根在地方的,对于十里八乡的事有所了解,即便是吃拿卡要,或是贪赃枉法,总还心里有个度,钦命的冗官冗员到了地方,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既不切实际,也不在乎闹出什么后果,就算闹出来了,大不了就把一切的干系推到地方上去,因此这些人尤其的狠,将地方上的生态破坏的一干二净。
军中就更不必说了,地方官和钦差之间的矛盾,就算真出了格,毕竟和小民关系不大,可是军中就又不同了,边军的冗官冗员一裁撤,等于是钦差一手包办了诸卫,从前的边军和世袭武官之间,虽然也有盘剥的关系,可是武官们总还是将卫所的军户当做自家的佃户,贪婪归贪婪,总还赏口饭给你吃,钦差的吃相可就顾不得这个,他就是来干一票的,压根就没打算祖祖辈辈扎根于此,好不容易出一趟差,也就几年光景,再加上许多人能出来,大多是给上头塞了银子的,因此无论如何也要值回票价,于是狰狞毕露,拿着新政的名义,敲骨剥皮,然后留下一地鸡毛,拍拍屁股就走了。
但凡是新政,哪一个用意都是好的,从王莽新制,再到王安石变法,几乎在理论上,都是无懈可击的,这和现在的新政没什么分别,冗官冗员要不要裁撤,裁撤了好不好?好啊;田亩要不要清丈,清丈了好不好?好啊!
可结果呢……
叶春秋苦笑着摇头,好在现在宁夏那儿没有还安化王的消息传来,这使叶春秋安心一些,又与这杨县令寒暄几句,这杨县令想必是满腹牢骚,虽不敢直接点明新政之弊,却也拐弯抹角地说了一些地方上狗屁倒灶的事,到了夜里,杨县令办了一桌酒席,请了几个地方上的士绅来陪酒。
叶春秋熬不过,勉强吃了几杯,其中一个士绅便不由开了句玩笑:“起初还以为叶侍学也是下来督促新政的,真真吓死人了,童津这样的小县,可经不起新政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