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身子那么绵软,无能为力,每行一步都是被忠心耿耿的侍卫搀扶着,只能远远地看着黑月光上那一头疯狂的白发:发如雪,发如雪!她惊慌的身子,瘦弱的身子,一个人对抗着整个世界。
她不想死呀,他知道,一直都知道。他的割鹿刀就垂在面前,手还握着,只是无力。他再次抬手,拿起来,要看着她,帮着她,就算是马上死去,至少,跟她一起对抗一下。
“丫头,丫头……”他反反复复地喊,那声音总是梗塞在喉头,发不出去。他拖着最后最绝望的焦躁,想要靠近她,再靠近一点……
震天动地的厮杀声再次响起,金兀术靠在马背上,狠命用手捂着自己的腰,看着黑月光上那张有些恍惚的脸。
为什么,还是变成了今天这样最深最烈的惨切?为什么到头来还是一场无比惨烈的对决?甚至无关乎宋金,无关乎岳鹏举还是秦大王——
只是,自己和她!
是金四太子和她花溶!
一场疯狂的对决!
他生平第一次,重伤在女人手上。生平第一次,伤在自己追求了许多年的女人手上。甚至,她不再有任何的犹豫,如一只充满了仇恨的猛虎,举着弓箭,从人群里不管不顾地杀将过来,一心要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他任血从手间汩汩地流出,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距离那么近,他发现她也浑身是血,身上,手上,脸上,眼角边……她的世界上只剩下两种颜色:血红,雪白!
可是,她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要杀过来,一心杀过来,彻底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她竟然不倒,一直屹立不倒,如一尊灌注了妖异力量的女战神。
他被这疯狂的杀机所彻底激怒,也操着方天画戟站起来,迎着她。不是要命么?那就拿去!
她的,或者自己的!
花溶在人海里,如一头最后挣扎的猛虎,金兀术没死!他还没死!那一箭还不能要他的命。她惊惧着,绝望着,因为这绝望,双目竟然发出一种血红的光芒,如最后的赌徒,要将自己的筹码全部押出去——她的筹码只剩下生命和鲜血,一把赌光,也毫不可惜。
她再次从刀剑丛林里杀将过去,如一只白发的妖魔,索命的厉鬼。陆文龙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的兵刃向妈妈身上进攻,他只能看到她满头的白发在人群里汹涌,只有她,只有白发!他如梦初醒,他提着长枪就冲上去,拼命地嘶喊:“妈妈,妈妈……”
那一声声“妈妈”响在耳边,花溶挥舞着长枪——她甚至不知道这把长枪是从哪里抢来的,乱发遮挡了她的眼睛,血色弥漫了她的眼睛,她看不见,只能听到,一声声揪心的呐喊:“妈妈,妈妈……”
那是陆文龙的呐喊,也是小虎头的呐喊。手里的长枪舞动得越来越慢,也越来越沉,几乎挪不动了,唯有仗着黑月光的脚程,侥幸苟延残喘。不想死,谁又真的想死?还有小虎头,自己都没见到,自己的儿子啊,他在哪里等着自己?他天天地盼,月月地盼,这一辈子,也等不回妈妈了么?
甚至陆文龙,这个视如己出的孩子,他一夕长大,在人群里,如最威猛的勇士,挥舞着沉甸甸的长枪,所向披靡,向自己杀来,悲切地呼喊:“妈妈,妈妈……”
甚至秦大王,这一刻,仿佛和他分别了一万年。千里万里,山一程水一程,他因自己而来!他甚至跟岳鹏举,跟扎合都不一样。他完全是因为自己而来,才陷身于这样的浩劫。
痛苦和悲伤再次蔓延过全身,理智是早已失去了的,野兽,人都变成了野兽。她也是野兽,一只白色毛发的受伤的独狼……
水一滴滴地从额头、眼角向面上扩散,咸的,红的,落入嘴里,都是苦的。周围是金军的惊呼:“小王子……”
“这是小王子……”
“快阻止他……”
这是金兀术的嫡系,他们大多数是认识陆文龙的,不认识的,经这一呐喊,也都知道了。四太子,他毕竟还没下达对陆文龙的必杀令,而且,他们大多数还不知道四太子又另外生了儿子,一向以为,这是四太子唯一的继承人。
谁又敢对四太子唯一的儿子痛下杀手?所以,他们犹豫着,任他横冲直撞,竟然一路杀到了花溶的身边。
此时,花溶正被三名侍卫围攻,情势十分危急,忽然听得陆文龙的呼喊,愤怒的枪尖挑过来:“不许杀我妈妈,谁也不许杀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