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溶的眼神十分黯淡:“扎合,鹏举只有这一丝血脉,如果小虎头有什么意外,我这一辈子就算活下去也没有指望了,扎合,请你帮帮我,求你了,扎合。”
“不……小哥儿,你走。”
“扎合,算我求你了。你就替我做这一件事好不好?如果小虎头无人照顾,他该多可怜?”她声音哽咽,小虎头独在异乡,已经无父无母,可他却天天盼望着妈妈回去接他。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做得何其失败。
“小哥儿,你才最能照顾他,你该回去……”
她咬着牙齿,身子背靠着一棵大树,有些伤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带着文龙,凭着自己的功夫,冲出去的把握太小了。扎合比自己的功夫好得多,而且安罕还可能放他一马,他离开,逃生的把握就大得多。而且,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后,已经疲倦了,报仇雪恨的心,天涯奔波的苦,战争的残酷,就算自己活下来,乱世纷纭,一个单身女人要照顾两个儿子又何其容易?不如卸下这幅重担,让扎合去承担。他是个男人,谋生的本事总比自己强。两个儿子跟着他,总比跟着自己安全。
她柔和地看着对面那个高大的异国男子——还是敌国男子。人生是多么奇妙,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竟然唯有这个萍水相逢的人陪着,生死相依,生死相托。没有胡汉恩怨,没有一切纠葛,只有着人类最单纯和干净的情谊。
原来,最美好的情谊,真正只能蕴藏在最卑贱的人身上。
扎合迎着她的视线,那么温柔的神情,忽然后退一步。那是一种隐藏在内心的久远的秘密,几年前,在那个射柳节上第一次见到她的真面目——那是草原上的女神,高山上的圣女,是一代名将岳鹏举的妻子,高高在上,自己只能仰望。可是,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那些自己都不敢说破,从来不肯说出口的秘密,谁又知道?就算再次重逢,她已经成了寡妇,自己依旧只能小心翼翼,只能跟随,不敢说破,只求能天天在她身边,便是这一生最大的幸福。所以,她一开口,他便丢了自己的那个小摊子,跟在她身边,别说是去野人部落,就算是下地狱,也心甘情愿。
这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是他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愉快时光,跟着她,并且得到尊重,而且体会到一个男人的重要性,一个勇士的血性。可是,美好的时光那么短暂,战争不期而遇,躲也躲不过去。也惟其如此,心里更是急迫和怜惜,是心中的女神,有那样的念头便是亵渎。所以,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要自己做什么,自己都只能无条件接受,而且甘之如饴。
“扎合,请你帮我。”
可是,这一次,他却从她迷魂一般的声音和目光里清醒,迟疑地拒绝:“小哥儿,黑月光脚程快,你一定能离开,我还能抵挡一程……”
“扎合,请你务必帮我这一次。还有文龙,如果文龙出了什么事情,我即便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见他的父母……”
她的眼睛如黑夜一般,在地狱里挣扎,看不到丝毫的希望。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来,忽然意识到,那是耶律大用借刀杀人,或者是金兀术借刀杀人,无论是谁,秦大王都因为他的妻子他的儿子躲到了一边。这世界上最可靠的人忽然变节,那样的背叛,比敌人背后的一刀更加可怕。浑身的伤被大雨淋湿后开始疼痛折磨,钻入骨髓,不能自拔。
“扎合,请你帮我!”
她死死盯着扎合,仿佛这世界上只剩下唯一一个可以信赖之人。
扎合转过头,无法拒绝这样的哀求。
花溶一喜,急忙回头冲儿子喊道:“文龙,你过来。”
陆文龙拿着一点水和干粮跑过来:“妈妈,你还没有吃东西,你快吃。”
花溶喝了一点水,将干粮塞在他的怀里,柔声道:“文龙,你快跟扎合叔叔走。”
“不,妈妈,我不走,我跟着你,我没跟着阿爹就是为了要跟你,我绝不会离开你……”
“妈妈也会追上来的。你们一走,妈妈随后就来。”
“你骗我,妈妈,要走我们就一起走。”
“你敢不听妈话?”
陆文龙扑倒在她怀里,她却硬着心肠一把推开他,冷然道:“文龙,你也是小小男子汉了,也是一名军人了,军人就要服从命令,你必须跟扎合叔叔走。”
“不走!”
孩子哽咽着,扎合不忍再看,一把拉起他就走。
“扎合,等等,让文龙骑我的黑月光。”
这次,扎合再也忍不住大声反驳:“不行!”
黑月光是花溶唯一的希望,仗着它的神骏,还有一丝脱逃的希望,如果再失去了黑月光,她留下便是彻彻底底死路一条。
“小哥儿……”
花溶一鞭抽在他的手臂上,像一座坚毅的冰山:“扎合,你少啰嗦。叫你走就走。”她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抓起陆文龙就拽下枣红马,厉喝道:“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