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茅焦、姚贾三人提前被秦始皇支退,走到殿外时,太阳已升到半空,三人年纪都大了,只觉得阳光刺眼。
姚贾打了个哈欠:“被陛下支开也好,正好去官署里打个盹。”
而后又忽然笑道:“不过说起来,陛下对那黑夫真是信重啊,居然屏蔽吾等,单独与他议事。李丞相,若我没记错的话,吾等三人中,也就你在十几二十年前,有这等厚遇吧?”
李斯自然记得那段时间,君臣相得的情形,正是因为秦始皇对他的信爱,才有了李斯诸子尚公主,而诸女嫁秦公子的姻亲。
但李斯一直知道自己为臣的本分,不敢以亲家自居。
眼下姚贾之言颇有挑拨之意,李斯只淡淡地说道:“陛下单独召见议事的人很多,远的有尉缭、顿弱、王翦、王贲,近的有蒙恬、李信。”
“没错。”
姚贾接话道:“我离开咸阳去外任郡守时,陛下待李信、蒙恬最厚,可这二人加起来,都不如对黑夫的重视,陛下用人真如砌砖,后来者居上也!”
茅焦皱眉:“姚少府说的是什么话?你我之所以从魏、齐入秦,不就是因为秦国能者善任,李信、蒙恬让陛下失望过,但黑夫从未,他尽忠职守,又办事妥帖,陛下待之甚厚又怎样?你莫非是心有怨望?”
“心有怨望?不敢不敢。”
姚贾摸了摸秃头上的冠冕,叹道:“只是心怀恐惧罢了,仔细想想,西拓、北戍、东征,皆与此人有关,若再加上南征,这天下居然被他打了一圈,如此居功至伟,出将之后,纵然不马上入相,至少也能做九卿吧?到那时候,我这少府之位,恐怕就要虚位以待喽。”
“姚少府年近七旬,也该退下了。”
茅焦与姚贾相识多年,吐槽起来毫不客气,但话说出口,发觉姚贾笑容里带着一丝奸诈,才暗道不妙。
他却忘了,旁边还有个更老的……
李斯却好似未闻,朝二人拱手道:“国事繁忙,又有一批奏疏送到,斯先行一步了。”
言罢,便径自离开,上了坐辇,摇摇晃晃向碣石宫外走去。
看着李斯的背影,姚贾说道:“茅御史也不必觉得说错了话,咱们的这位李丞相可不老,他心里肯定觉得,自己还能再做十年丞相呢!权势这东西,会上瘾!”
“姚少府也上了瘾,被权势迷了眼?”
茅焦看着姚贾冷笑:“若非如此,入殿前才说什么要同舟共济,相忍为国,如今又如此挑唆老臣与新臣,有何用意?”
“我?”
姚贾哈哈大笑,随即严肃了下来:“茅御史,你我二人,尝过权势的滋味么?连上瘾的资格,都没有!”
……
当黑夫从殿堂出来时,发现三位老臣里,只有茅焦还在外等待,秦始皇不是已经让谒者出来,让他们下午再来么?
茅焦却笑道:“老夫年纪大了,骨头发寒,正好晒一晒这暖阳,尉郡守也要出行宫,一起同车而行何如?”
黑夫只好应下。
茅焦是专程留下等黑夫的,他是东方博学之士,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傅”,教导扶苏学习书数弈棋,扶苏对孝道极其重视,也有茅焦教导的因素。茅焦极看重扶苏,当年就因建言“早立太子”被秦始皇轰到地方,其政治倾向不言自明。
既然将黑夫当成了“太子党”的一员,自然对他很热情,黑夫登车后,他已经一口一个“即墨”,称呼起黑夫的字来。
“陛下与即墨相谈甚久,南征之事已决矣?”
殿内只是上演了一出“皇帝的愤怒”,黑夫虽然说了一通肺腑之言,还交上了本不打算拿出来的南征方略,但还是被秦始皇又骂了一通,轰了出来。
这些事,自然不能告诉别人,黑夫只神秘地笑了笑:“陛下之言,黑夫不敢私自外传。”
“也对,也对,不然,也不必屏蔽他人了。”
茅焦干笑两声,虽然他骂姚贾嫉贤妒能,可自己心里,也有几分“后生可畏”之感,便道:
“不过即墨先前说,半年平越无法办到,岭南当真那么难打?我一直以为,诸越已定,只剩下西瓯、骆越两个小部族在负隅顽抗。”
黑夫摇头:“御史大夫,听说你擅长弈棋?”
茅焦颔首:“曾在大梁从弈者学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