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在感慨匈奴之俗贵壮健,贱老弱的时候,远在北地郡的黑夫,却在做一件与之相反的事:修建秦朝第一所“敬老院”。
这是黑夫和郡守赵亥合作搞出来的,赵亥把这当做政绩,黑夫则将其当成鼓舞士气,激励士卒勇敢作战的法子。
秦始皇二十八年巳月中旬(农历四月),北地已经入夏,阳光正暖,“敬老院”在义渠县城西正式开张。这地方不大,将收容北地郡过去几十年里,因从军、服役、戍边而导致伤残,且无人赡养的孤寡老卒。
其实北地郡人口稀少,户不过三万,口不满二十万,其中秦人更只有一半,所以满足这一条件的,也就二十来人……
即便专门给他们修个院子,请庖厨、仆役来照顾,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钱。
但黑夫还是十分重视此事,敬老院开张当日,他亲自带着挑选出来的三百良家子前来,让他们为这些被从各县找来,并不相信世上有这种好事的伤残老卒又是挑水,又是劈柴,做足了姿态。
老卒们这下总算相信了,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他们的确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群体。虽然受伤,但未得爵,事后想想,还不如战死算了。回到家乡后也失去了力田的能力,因为伤残,更没有谁愿意将女儿嫁过来。
“就像一株树,突然一天砍光了枝叶,纵然不死,也只能苟活。”
一个老卒激动地拍打着光秃秃的左脚说,他是二十年前,六国攻函谷关时,去服役御敌受的伤,被飞速滚动的战车长毂搅断了一条腿,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但回来以后,他却常常被人当做因为逃跑而被施以刖刑的奴隶,受尽了委屈……
直到今日,他才觉得,当年的受伤残疾,似乎还有一点价值。
黑夫认真听完每个老人的故事,拍着他们干枯的手道:“老丈安心,敬老院保吃、保穿、保医、保住、保葬,五保齐全,直到汝等善终!”
他一直觉得,对于士兵,不可以将他们当立功的垫脚的累累白骨,更不是任由差遣,死了也无所谓的骡马,而是一群活生生的人,既然要怂恿他们的去作战,就得做好善后工作。
黑夫还给三百良家子,乃至于奉命来垒墙修屋的郡兵戍卒宣扬大秦的政策:
“《为吏之道》有言,身为秦吏,当除害兴利,慈爱万姓,无罪毋罪。孤寡穷困者,老弱独传者,残疾癃病者,减免其徭役,严禁悍暴恶徒欺凌之,官府照顾其衣食饥寒。普通黔首尚且如此,何况这些曾为国出过出力,导致肢体伤残的兵卒?”
虽然秦律有时候很残酷,但有时候也很温存,这些看上去很“儒家”的事情,其实也是法家提倡的——不必等到汉代,法家早学会了在自己冷酷的内心外面,包裹一层人性的皮,商鞅那种视“礼乐、诗书、修善孝悌、诚信贞廉、仁义”皆为六虱的大实话,李斯等人可不会说。
跟游牧者相反,农耕文明,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对季节、气候、节令、种子、土壤、农具乃至耕作方式的掌握,年轻人远不如他们,再加上不必时常迁徙,收获也比较稳定,赡养父母,省吃俭用点,并非什么难事。
于是乎,敬老、孝悌,这竟然成了法家、儒家、黄老等诸子流派都认可的普世价值观,哪怕是喜欢剑走偏锋的墨家,也只希望世人“爱别人的父母如自己的父母,爱别人的兄弟如自己的兄弟”。
这便不难理解,为何后世许多朝代喜欢“以孝治天下”了,因为这就是中国农耕文化的普世价值观,绝不会错的东西。
顺便,黑夫也宣布,以后若出现战场上混战死难,难以辨明,无法运回故乡的尸首,会葬入“忠士墓园”中,这是灭楚那年,他建议李由在南郡推行的。
双管齐下后,三百良家子,一千郡兵、戍卒便跟着黑夫,面朝咸阳方向,大声道:
“赖陛下之福,律令之容,秦卒斩首者有爵,伤残者有养,战死者有葬,吾等岂敢不奋勇杀敌,闻战则喜?”
办完公务后,黑夫便急匆匆回了家,郡尉以往是很勤政的一个人,今天却掐着时间点下班,郡尉府的官吏们顿时觉得是咄咄怪事。
因为就在昨天,叶子衿告诉了黑夫一个喜讯:她这个月的经期未来,很可能在这两个月黑夫辛勤的耕耘下,有孕了……
这可是大喜事啊!黑夫两世为人,却第一次有机会做父亲,虽然最终结果还未确定,却已让他激动莫名。
黑夫这小男人的姿态被妻子看在眼中,以此戏谑他时,黑夫便正色道:“岂有做父亲的,不盼望自己长子,长女,如盼甘霖的?”
说来也巧,黑夫说这句话时,北方数百里外,匈奴大单于的长子,冒顿王子不被自己父亲喜爱这件事,却通过一场婚礼赠礼,闹得草原上人尽皆知……
……
陈平来到贺兰山已经好几天了,总算等到了冒顿的喜事。婚宴当日,冒顿王子骑乘着他肩高八尺的赤色骏马,载着身着羽服的“阏氏”回来了。
阏氏是匈奴语的音译,因为周围都是欢呼,译者只能大声告诉陈平,这个词也可理解为“正室妻子”。
“单于可拥有许多个阏氏,最大的称之为颛渠阏氏。但其余人,包括王子,只能有一位阏氏,在阏氏死前,不得另娶正室,只能纳妾。”
陈平点了点头,中原也差不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