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绍似乎后知后觉发现杨思的异常,倏地一拍脑门,对着他露出歉然的笑。
“杨先生,方才那些话并没有针对先生的意思,还请先生勿要上心。”
赵绍十分厌恶杨思,倒不是杨思得罪了他——事实上,他和杨思也是头一回见面,以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不过,谁让杨思出身低贱啊,娼妓之子,鬼知道这人父亲是谁?
说得更难听一些,随便哪个男人用点儿钱就能上杨思母亲的香闺床榻,这不恶心?
赵绍甚至有些恶劣地想,倘若杨思母亲还活着,给她点儿钱,让她当着儿子的面伺候旁的男人,她干不干?身为人子的杨思会不会羞愤自尽?呵呵,那该是何等讥讽羞辱的场景?
杨思骨子里流着的血液便是原罪。他只是娼妓之子,不好好待在秦楼楚馆当个龟公打手,供人呼来喝去,反而一身文士装扮,跑出来碍人眼,赵绍每每想起便觉得膈应无比。
他有什么资格被人奉为座上宾,还与自己把盏同饮?
共处一室,赵绍都嫌弃杨思染脏了空气。
憋着这股厌恶,赵绍借着那对母子当筏子,指桑骂槐将杨思羞辱一顿,顿觉畅快。
杨思仍旧冷漠,倒是跟在不远处的姜弄琴双手微痒,数次想要将手搭在腰间匕首上。
“无妨——”杨思神色坦然,笑着道,“刚刚听了一人的话,感觉很有道理。既然回首无路,纵是跪着也要前行,大致就是这个道理。自己亲手做下的孽,那这苦果哭着也要咽下肚!”
赵绍脑子一转,倏地发现杨思也在暗讽他。
“杨先生这话是何意?”他故作不知。
“听闻赵将军年少时候与已故东门郡校尉杨蹇有些龃龉——”杨思似笑非笑,冷漠地将赵绍不自然的神色尽收眼底,“听闻杨蹇校尉并非急病暴毙,反而是中了小人毒计,不幸盛年夭亡的。杨蹇校尉在漳州风评极佳,我主与杨蹇校尉还有会盟之谊,骤然得知他的死讯,伤怀好久,直言世间又少一个忠烈悍将。佛曰因果,那个下毒的小人,应该会不得好死吧?”
赵绍面色铁青,双目因为恨意和杀意而睁圆,近乎睚眦欲裂。
杨思微阖双眸,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看得人十分蛋疼。
“所幸,杨蹇校尉虽亡,但其遗风却未断绝。膝下独子杨涛,如今也是一方人杰。他如此孝顺亡父,怎会轻易放过杀父仇人?待他羽翼丰满,抓住那投毒小人——”杨思瞄了一眼赵绍,冷笑着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千刀万剐凌迟或是剥皮点灯,怕也是不够泄愤的!”
凌迟很容易理解,这剥皮点灯又是什么呢?
传闻在十六国乱世,有一个名为“景”的小国,这个“剥皮点灯”就是景国末帝为了逗宠妃一笑,特地发明的刑法。将人皮从头到脚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再将水银灌注其中,犯人剧痛难忍,破皮而出,如此就能脱下一张完整的人皮,剩下血淋淋没了皮的身躯再榨出人脂。
失去人皮的犯人则被捆绑起来,挖开腹部的脂肪层,点上灯。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便令人不寒而栗。
赵绍又怒又惊又怕地看着杨思。
他当着杨思的面指桑骂槐,杨思干脆揭了他的底,一番恐吓带威胁。
赵绍忍下恐惧,内心暗骂一句——
下九流娼妓生的儿子!
“军营还有不少政务没处理,思不好在外逗留太久,以免耽误正事,先行告辞了。”
杨思面无表情地婉拒了赵绍的挽留,他们俩相看生厌,留下来除了互相伤害还能做啥?
赵绍无奈,只能放人。
姜弄琴上了马车,瞧着坐在车厢内闭眸小憩的杨思,她掀开车帘瞧了一眼泷水。
“赵绍那老家伙会不会派人截杀?”
姜弄琴心情不大好,很想找几个人泄泄愤,杀敌人是最好的方式。
“难说,他倒是想一劳永逸,但许裴那边过不去。”
许裴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时时刻刻端着世家做派,他不可能放下身段伏杀杨思。
姜弄琴道,“今日便不该来的,有用的消息没探到,反而受了一肚子的气。”
她真想把赵绍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杨思用余光瞧了眼姜弄琴,失笑道,“姜校尉气什么?”
姜弄琴挑眉反问,“杨军师半点儿不怒?”
“人有七情六欲,思只是个凡夫俗子,岂能免俗?不怒是不可能的,但怒了之后又能如何?”杨思冷笑,眼底闪烁着冷光,“圣人也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让他嚣张又能如何?站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娼妓之子又如何?总有一天,必要让这些人屈膝弯腰,低下他们的头颅,折断他们的傲骨——”
说着,姜弄琴瞧见杨思死死抓着桌案一角,手指几乎要抠进桌面。
有些人面对整个世界的恶意和打击,变得越来越怯懦,直至失去生存的勇气。
杨思却不,旁人越是谤他、辱他、笑他、轻他、贱他、恶他,他越要活得逍遥自在。
他的软弱换不回旁人的同情和怜悯,那只会成为敌人轻贱耻笑他的把柄。
“方才那个情形,若是军师下令,末将必会取了赵绍老贼的脑袋。”
在姜弄琴看来,帐下这些软趴趴的文人都是宝贝,需要宠着纵着的小公举。
杨思道,“不,不能这样。赵绍留着还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