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纸卖身契是拿普通的帐册纸写的,精裱之后都还有一些微微泛黄,显得年代相当久远,这是一张死契,身价一文钱,卖与贺月为奴为仆。立卖身契人:风染。代笔中人:庄唯一。收受人:贺月。
“……”风染怔怔地看着,半天才道:“你怎么还把它裱了?”
仿佛拉开了记忆的闸门,风染还记得,那时,他是以一种怎样决绝的心情,在这份卖身契上签名,以至于他都没注意到,他到底是卖身给了太子府?还是卖身给了贺月?后来,他想找出卖身契销毁了,结果却怎么也找不到这卖身契了。在他做风园公子的几年,他暗中多次搜查帐房,也遍寻不获,想不到竟然被贺月精裱了,还拿个玉匣收藏起来!
贺月从旁边伸过手来,手指在风染的签名上,轻轻摩挲,道:“以前,你心头不喜欢我,我只有看着这张卖身契,才觉得你是我的人。后来,你出征,我想你了,也喜欢拿出来看看,感觉你就在我身边一样。风染,你是我的。你不会跟我说好听的,我就当这契券啊,是你许给我的山盟海誓。我要一辈子收着。”
老实说,看见自己早年签下的卖身契,风染并不觉得是什么美好的经历,心头百味杂呈。可是,听贺月说得分外可怜:他只有看着卖身契,才觉得自己是他的人;自己出征,他会看着卖身契,睹物思人;甚至,把卖身契当做自己许给他的山盟海誓。
一向,风染知道贺月强势,想要的,会想尽办法得到,百折不回。如今,风染真实在感觉到,在贺月强势的外表下,也有软弱无助的内心和自欺欺人的时候。
风染有心想说些什么山盟海誓,甜言蜜语等好听的给贺月听,可是搜肠刮肚,又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自己想得到的“好听话”感觉都有点肉麻。肉麻话年轻时说说还可以添个情趣,他们这都是相伴相守二三十年的老两口了,实在说不出肉麻话来。最后,风染有实说实地道:“我不会说肉麻好听话。”
贺月小心地把立轴卷了起来,重新放回玉匣里:“你再看看那两个。”
玉匣里还有两个暗红色的锦囊,从布料的暗淡色泽上看,这两个锦囊都有些年头了。但两个锦囊显然不是同一个时期的东西,一个锦囊的色泽更加暗淡,年头也更长远。
风染随手把那个更陈旧一些的锦囊打开,里面,是一缕编结过的青丝,靛青的发丝,编结得虽有些混乱,却明显是一个同心发结。风染心头一凛,试探着问:“是……那次……你跟我结发玩儿……你还留着?”
那是在贺月即将迎娶毛皇后前夕,在贺月断然拒绝了大臣们的结发提议之后,正好是他进入太子府后的第二年,贺月说要跟他欢好,在欢好之前,贺月跟他行了结发之仪。那时,风染正谋划着跟郑修年联手刺杀贺月,他怕贺月起了疑心,怕刺杀失败,不得不答允欢好,任其结发。在那时的风染看来,结发不过是贺月一时兴起的玩耍男宠的新花样,一点没有真心,也一点不可信。那次结发之后的欢好,被郑修年逮个现行,随后,风染陷入巨大的羞愧悲愤之中,就没再注意过那绺发丝的下落。
自然,另一个暗红锦囊里装的应该是他们结褵时,第二次结下了同心发结。他们枕着那同心发结睡了四天,新婚之期结束之后,风染便回了军营,那同心发结后来怎么样了,早被风染抛诸脑后了。
想不到,贺月竟然小心仔细地收藏了起来!
贺月拿手重重拍在风染手上,把他手上拈着的同心发结抢了过来,小心地装进暗红锦囊中,说道:“风染,你个没良心的!我哪次是跟你闹着玩了?以前你不相信,如今看我病得快糊涂了,就抢先跟我装糊涂!”语气里充满了郁闷和不满,轻轻把那两个暗红锦囊都扔进玉匣里,“呯”地一声关上玉匣,把玉匣从风染身上搬回到自己肚子上,仰头倒在软枕上,道:“我稀罕的,你都不稀罕……我白稀罕了一辈子!”
“……”风染侧过身子,看着贺月气咻咻的样子,低声道:“你心头清楚,就是想我说出来……无耻!”其实,风染心里是感动的,明明自己早已经遗忘了的事,贺月还心心念念地记着,小心翼翼地珍藏着他们的过去。尽管那些记忆在风染这里并不美好,但在贺月的记忆里,全都是美好的——因为贺月待风染,从最开始,就是真心的好,在贺月心里,全都是值得铭记一生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