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此时尚是小人物(七)(1 / 2)

“当皇帝简单,真的很简单。可是你们愿意吗?我想,肯定是不愿意的,否则你们也不会那样的指责我。但是,想实现让人民过得更好、不再受到种种不公的压迫,这很难。”

“你们的愤怒,源于你们把自己当成了拯救者。你们是上帝吗?是安拉吗?是圣人吗?都不是。你们这样能救下十个、百个、千个,但能救下几千万底层的被压迫的艰难求活的人吗?”

“要记住,获得自己的尊严和活下去的权利,要靠自己,而不是靠别人去拯救。靠的是几千万人的觉醒,靠的是他们明白过来什么是人,明白过来不靠神仙皇帝。靠的是觉醒之后的自我解放,而我们……相对于这个壮阔的事业,只是小人物。”

“这是一个伟大的族群,屹立数千年,出过许多让我们读过他们的史都折服的人物。这样的族群,只要底层的人醒过来,就会自己砸碎身上的一切枷锁。而不是说,靠我们建设什么义庄来拯救他们。我们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能力。”

陈健看了看四周那些已经沉稳下来的人,沉声道:“我们在这里还很弱小,不能走的如此激进,我们需要慢慢渗透在不引起保守势力反对的情况下慢慢来。”

“在南安,在闽郡,我们可以做的很激进。为什么?因为南安有我们四千多同志,矿山、工厂、农村的合作社和雇农协会、运河帮工处处都有我们的组织……不管谁去当了县令,南安的天变不了,除非将整个南安的人都杀光。”

“但在这里,我们不可以,因为我们只有百十人的组织,只有百十人相信人与人是平等的、世界上被压迫的人应该争取自己的自由,所以我们这点人什么都做不成。”

“那些跟随我出海的士兵,不是我们的同志,你们要搞清楚。这一次环球航行结束后,进步同盟内很大一群人都会急速地坐到右边,支持扩张、支持将异族都变为奴隶、支持屠杀……而这些士兵很可能就会成为这些人的支持者。”

“一旦在这里引发了保守势力的反对,我们这百十个人能做什么?那些悲剧只会在数千万人中继续重演,我们谁也救不了。”

“所以我们要虚以委蛇,先在这里站稳脚跟。引导这里的人们自发地觉醒过来,用他们自己的双手解放自己。”

“我们所追求的自由、平权、公正、兼爱、主权在民这些东西,此时并不是世界的主流。为什么我会看重这里?因为一旦这里成功了,我们本土也成功了,两个真正的共和国所倡导的这些价值观,将会塑造整个世界的人民的追求和取向。”

“不是我们刻意去追求这些东西,而是因为我们追求这些东西所以今天才会坐在一起。否则的话,我们不信这些东西,我们便可以回去支持扩张、支持将异族变为奴隶、支持对明国的肢解,这里的人民死活与我们何干?”

“天主教耶稣会可以为了他们的信念,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我们也是一样,为了我们的信念,来到这里,把神仙皇帝全都推翻。世上有这样的人么?当然有,就是你们,就是我们。”

“如果我们连这点追求都没有,连这点信念都没有,那我们还不如那些耶稣会的教士。”

“因为你们的理想,所以你们并不是为了赚钱远赴万里跟着我一同来到这里,也因此你们之前会那样的斥责我。”

“但,这不是造反这么简单的事,我说了,想当这里的皇帝,给我三十年时间,我只要脱党就能当。咱们在故土的南安,一个县就有四千多志同道合者,而这里成千上万个县,又需要多少人?”

“砸碎旧的一切很简单,难的是怎么建设新的。需要的是几千几万的觉醒过来的、拥有知识和管理才能的人,彻底撇开旧的那些官僚和教士阶层。否则的话,只是一场换了一个人跪的轮回。”

“这里和我们故土不同。故土的土地所有制的不公平之处在于大土地所有制和雇工制度,而且还有大荒城可以移民。所以我们在那里对土地制度的激进追求,是土地国有化,将私人的雇工变为共和国的农业雇工,成立集体所有的大农场。”

“而这里,我们需要的纲领是保持小土地私有制,均分土地,打倒皇帝、打倒藩王、打倒大地主、打倒乡绅教士……做到这一切,就能得到最多数的底层的支持。”

“但是,打倒了他们谁来管理?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的人,这一切的成果又都会落回那些人手中。”

“丈量土地要人、发展经济要人、治理水患要人、整军自卫要人、宣传鼓动要人、开办学堂要人……没有这些人,只是换了个皇帝继续跪。别说平均地权,就算掌权了地契还是地契,什么都没变。”

“什么都没变,这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

“既然不是,我们就需要培养,需要教育,需要当好先生。用二十年的时间,培养几千人的基干力量,建立自己的组织。一旦情势有变,深入到一些县城,改革土地、建立学堂、宣传鼓动、杀官造反,将基层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这样才能站稳脚跟,才能改天换地,才能靠自己来解放自己。”

“二十年,一批新的科举人才长成,同样一批接受了新思想新科学的年轻人也已经长成,我们才不会怕那些旧势力的反扑而选择妥协。”

“但现在,我们连立足都难以立足,所以我才说这时候需要妥协。等到我们站稳之后,再做我们要做的事,不要急也不能急。不然的话,就现在这个小小的义庄,能撑的住那些反动势力的反扑吗?不能,而且会将所有接触这些思想的人都杀光。”

“以南方那座岛为基石和后方,不断培养人才。以福建广东为前沿,培养工商业阶层和小市民的自由思想。以海运贸易和开拓为准备,积累活动资金和经费,熟悉地形和海岸线为今后运送枪支火药和人员。以那几个偏远的、贫穷的、易于闹灾的省郡为目标,抓住机会派人去开展运动。”

“既然这里的白莲教都能鼓动数县,难道我们连这些人都不如?我们在这里活动的纲领,就是均分田地、土地改革、识字教育、保护城市小资产者的利益、发展贸易、制定宪法、移民开垦。这与在国内的完全不同,这一点我们必须认清其中的区别。”

“但说一千道一万,都需要先在这里站住脚。而不是此时就要做出一些让统治阶层恐惧和反对的事,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是救这一千人?还是让千万底层获得解放?这很难选吗?”

“一旦我们现在这么做了,那就是相当于对整个旧时代宣战。可我们准备好了吗?没准备好,那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谁还有什么疑问?”

众人相互看了看,也知道刚才有些激动,如今真要是闹起来,他们倒是不怕,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只能救下这义庄中的千人,却很难有机会深入这里开展种种活动。

陈健说的很明白,现在的敌人多得是,还要和国内那些人抢时间。既然确定了反对奴隶、反对压迫,和平共处、人人平等、主权在民这些理念,那作为此时世上的巨大国家的大明,就是重要的一环。

在国内那些打着族群利益至上的那群人肢解掉这个国家之前,党内的人必须抢在前面让这个国家完成自己的变革,否则的话世界的主导将会是最黑暗的劫掠体系之下。

不想出现这种绝对黑暗的丛林法则的世界,说教是没用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殖民和占领的成本太高,无利可图。

至于资本的隐性剥削和新的隐藏的殖民方式,那又是之后的事了,早点均衡发展市场相对狭小早点打一战把底层真正打醒是正途。

这些人和陈健一样,都是“叛国者”,而陈健此时所能真正依靠的也只有这些“叛国者”。真正“爱国”的人,会选择此时往后金送枪送炮送技术人才,力求分裂与肢解这个在太平洋唯一可能的威胁和唯一不能获得高额利润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