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来的晚了,这人已经说了大半,采风官就听到了后半段。
“所以说,权利和义务是相对的。我举个例子啊,就像是你爸妈给你生下来,他就有抚养你长大的义务。等你爸妈老了后,你就需要像是还债一样尽到赡养父母的义务。这就是个不需要文书的契约。当然,要是因为穷把你生下来就摁倒泔水桶了淹死了,那你也长大不,自然也就不需要还这个义务。”
一群雇工哈哈地笑道:“你这话说的在理。不过和你们前几天说的一些东西有点对不上啊。就像是缴税一样,按说这是义务吧?那缴税多的,是不是就应该比缴税少的有权利?照这样说,那咱们想要追求票权相同没有差别,岂不是犯了错了?”
那年轻人挠挠头道:“这个……呃……这个我还没学到那,好像是……不过……应该……”
雇工们善意地笑了,也不为难他,起哄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怎么说我们也是听了一年多这些东西了,你可得多学学了,和那些人还是差了些啊。”
年轻人有些尴尬,却不着恼,跟着又说了些别的,显然这些雇工对这个年轻人很熟悉,虽然起哄但却又接着这个话题讨论了起来。
采风官听得心惊肉跳,心说这种事也是可以在酒肆里闲扯的?
尤其是刚才那个年轻人被这群所谓听了一年多的雇工问的尴尬,采风官是从没有想过能从一群散着臭汗的雇工这里听到权利和义务这样的话,这是真正的可怕的地方——整个南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墨化了,这群人就像是融入水中的颜料,想要彻底清除,恐怕只有连水一起倒掉才行了。
至于最后的对与错,更让采风官觉得这些人疯了,这种事哪有什么对与错?没有对与错就不会有错,有了对与错就可能有错,权利什么的一旦开始谈及对与错,这就是在为一些事造势了。
侯伯国的血统传承有什么对与错?说没有就没有,可一旦说有了,那就能找出错,一旦天下人都接受了新的对而把旧的对当成错,那又该怎么办?
他倒不是极端反对这些人的对话,相反这些对话让他觉得可以接受也很有道理,毕竟在民间采风经历的多。
不过他担心的是人心混乱,人心一旦乱了,恐怕会生出事端,到时候内乱起来可是要死人的。
如今这边已经用为什么、因为、所以这样的东西开始解释权利与义务,虽然听起来还没有一个完美的解释,但毕竟已经开始挖根。
这套东西信的人多了,肯定要出问题的。
采风官扪心自问,对于一些事他也觉得不合理,但是他却根本不想从根源上否定这些事的对与错,而是想要平稳地修修补补。平稳的修修补补用不到对与错,也用不到为什么,更用不到什么理论,旧的习惯就够了。
正暗自摇头的时候,就听到另一个雇工嚷道:“我说小先生,前天我们问你的问题,你回去问了没有?像是你们帮着矿工争取一样,那像是我老婆怎么办?你们说未来可以国家立法,每天只工作十一个小时,提高最低工资什么的。可是我老婆自己在家纺纱卖钱,有纺车,立法每天工作十一个小时,和我老婆可没什么关系啊。”
说到这,那个年轻人眼前顿时亮了起来,半开着玩笑道:“我们商量过,将来要弄出机器来纺纱,一个人就能抵得上五个人。机器那么贵,你老婆肯定买不起,又争不过机器的纱,只能砸了纺车去作坊当雇工。到时候不就有用了吗?”
雇工知道这是开玩笑,嘻嘻哈哈地说道:“你们这是给我老婆做了件天鹅绒的衬衣,却发现我老婆有点胖穿不上,你们不想着改衬衣,却想着把我老婆饿瘦了啊?”
采风官听到这也笑了起来,心说这里的雇工倒是有趣,却听听这个年轻人怎么答。
“我说,胖的越来越胖,瘦的越来越瘦,这可怪不得我们啊。我们只不过是知道你老婆将来得瘦,提前给她准备一件衬衣罢了。我们暂时不想管人的胖瘦或是把胖的分出一些肉给瘦的,那就只能先替瘦人准备衬衣了,好过光着不是?”
这话一说,雇工们顿时点头,咒骂了几句胖瘦的问题,也知道这件事怪不到这个年轻人和那群人身上,越骂越离谱。
骂到后来,这个年轻人便开始和这些雇工讨论起胖和瘦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听了一顿,采风官叹息一声,心说完了。
剩下的不用听了,再听下去已经不是各郡之风了,而是变成举国之雅了——各郡之风在别处未必流行,可这套说辞放到南安有人听、放到闽城有人听、哪怕是扔到都城还是有人听。
采风官默默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自顾自地喝酒,不想去听旁边的交谈,可那些话还是如同针刺一样钻进自己的耳朵。
不知道喝了几杯,终于恍恍惚地有些醉意,那边关于胖瘦的讨论也终于结束。
醉眼惺忪中,听到一个雇工似乎意犹未尽地又问了句什么“我说小先生,你们说地球是圆的,那咱们脚底下要是有人,岂不是大头朝下掉下去了”?
采风官对这个不感兴趣,付了酒钱,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似乎正兴奋地比划着什么,隐约听到了诸如磁石、铁钉、没有太阳就分不清东西南北、是向里不是向下之类的话。
他也不知道那群雇工听没听明白,醉眼朦胧地离开了酒肆,坐在路边,看着周围陌生的建筑,头脑越发地混沌。
或是醉了,采风官觉得除了自己之外,今天所见到的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正常人不应该想着好好学习为了吃肉,正常人不应该把算数几何当成休闲,正常人不会谈权利义务,正常人不会想知道地球是圆的人为什么掉不下去……
信步在平整的街道上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幢建筑之前。
门前停了很多的昂贵的马车,采风官知道这是这些天听了很多次名字的陈健的住处,也听说这些今晚上这些马车上的人都是本地的矿主,据说好像是来谈事情的。
看到那些进了门的矿主喜笑颜开,隐约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前来迎接,他更是想不通了。
这些矿主和这个刚刚组织过矿工请愿的人,有什么可谈的?难道不应该是死敌才对吗?这南安到处都是不正常的人,见死敌竟然还有笑着去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