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对于将来姬夏回到夏城后可能的惩罚颤颤发抖,可随后又有一个声音蛊惑着他们,将他们所有的理智都打乱。
“姬夏说,城邑就是国人,他是大家推选出来的。如今这样,难道不是大家共同的意愿吗?就像规矩一样,难道不都是大家商量出都同意的吗?大家商量,从氏族时代就是最大的规矩,我们是在遵守最大的规矩啊。”
“况且是那些人先动手的,难道咱们氏族就要受他们的欺辱吗?”
到底是谁先动的手,没人知道。但有一点,之前是议事会的那些人先造势说要将新夏城人的土地财产人身没收的,很有一点既然不肯乖乖当奴隶自然不要怪我们把你们抓起来的意思。
这种话的煽动需要相应的配合,当那些新夏城人的土地耕牛之类的东西成为老夏城人的财产后,这些话便有了说服力,让他们不断寻找理由来证明自己行为的正确。
这种混乱放在两个月前是不可想象的,自有司寇处理纷争,宗族氏族是没有任何权利的。
敢挑拨氏族矛盾以对抗司寇所代表的城邑规矩,是要处以重刑的,在流放过几个人后那些试图恢复氏族议政的人们老实了很久。
夏城比别的城邑走的更快,所以权利也就更为集中,国家代替了原始的氏族来将万余人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基于真实的新的团体,但一旦权利真空就会出现极端的混乱。
有那么一瞬间,木麻甚至幻想过姬夏最好真的不再回来,但仅仅就是那么一瞬间,在他看来姬夏回来、接受大家的意见总是好的,大家还是信服一个真正的首领的。
氏族、城邑、大河诸部……哪些是想象的共同体?哪些是真实存在的?
这些问题有时候也有人会想起,但很快就会被那种病态的、畸形的狂欢所摧毁思考后的空虚与不安。
如果一切不变,夏城依旧会运转,只是负责规矩执行的那些人换了些人而已,夏城仍在,正如百年之后这些人都死了后夏城依旧是夏城。
可是如果一切必变,一切和陈健为首领的时候一样,那么改变是为了什么呢?那么议事会众密谋者权利的合理性又在哪里呢?
于是最简单的办法出现了。
将已经有了些丰腴膏脂的夏城分掉,本来没有矛盾却要制造出矛盾,以彰显政权交替的合法性——姬夏政府是全体夏城的,但议事会政权是属于老夏城人的——这是有别于之前的城邑政府的,以此来确定新的统治阶层核心。
简单粗暴地将严密地城邑分成两半,挑唆一半去欺凌另一半,这可以持续数年的时间。等到原本挑唆获利的一半再发展扩大的时候,再将原本“正确的、真正的老夏城人”再分成两半,又能维系很久的狂欢。
在没有能力将整个城邑的饼扩大的前提下,把分饼的人减少,强行用氏族掩盖他们所追求的利益是最简单的办法,并为自己的行为赋予了一种极强的正义性和合理性。
当氏族逐渐扩大、甚至于真的一个氏族的后代统治了整个世界后,血缘、族群已经不能区分谁该死谁不该死的时候,便可以用异端、异教、异国、异省、甜咸、高矮等等等等可能想到的办法来决定谁该死谁不该死,以此来让充满野心的人以优雅的姿态品尝着盛宴。
一切问题的根源不过是经济利益,披上各种好看的皮之后变了些味道,再用想让人接受的道德来评判对错。
因此在这种病态畸形的狂欢逐渐接近尾声、大量的新国人沦为没有土地耕牛的半奴隶之后,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以往是有城邑首领和下属官员分则分配,有规矩保证分配的公平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为了得到想要得到的公平,总要找个人依靠,于是氏族出现了。
这是有血缘维系的至少不是想象的、看起来最符合也是在混乱中唯一能够保证单独一个弱小的人的利益的东西。
可夏城之前的基础不是氏族。
于是木麻记忆中的六月份是极为混乱的。
先是好事。
大量的新夏城人被没收了土地工具后无法生存,或许是担心他们决死反抗所以没有把他们当做奴隶,但他们难以生存,木麻等人合力建起的木器作坊迎来了有史以来最为便宜的雇工价格——只需要一碗饭。
很多新夏城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将自己卖为奴隶以求活下去,但是买下这些人的大部分都是那些议事会成员和氏族亲贵。
木麻在械斗的时候热血翻涌,可真要是买下那些之前一起劳作、平日总相见的新夏城人做奴隶,却有些难以接受。夏城的道德观中不劳而获总是不好的,虽然和其余城邑格格不入,但多年下来总是有些影响的。
祸福相依,好事之后紧接着便是坏事。
木麻忽然发觉自己这个里司一瞬间失去了权威。
事情源于劫掠那些新夏城人的财产,一个新夏城人被剥夺了所有财产后,因为一头牛两个人争执了起来。
原本有里司存在,规矩完善的时候,这也没机会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