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久久未动的原因就在于一个可以让众人接受的理论,没有一个理论做支撑就会名不正言不顺,就难以让那些被征服的氏族服气,也很难在出征的盟誓中欺骗那些士兵。
大河会盟的基础是相同祖先,现实利益是大河洪水和东夷的威胁,这两条是无法作为对内战争借口的,除非是东夷诸部入侵粟岳对那些不服从他的氏族以护卫祖先陵墓为理由逼着他们出兵而他们没有出兵,现在看来暂时也没有这个机会。
至于可能出现的上苍启示等至少能圆上的借口,则因为彗星事件导致了这个理论的破灭,当初为了会盟成功粟岳大力支持了陈健的言辞,现在却要为这些言辞付出代价。
一直听父亲念叨的粟汤瞬间就被陈健的这些话吸引住了,这正是个完美的理论支撑,可以扩大首领权利和将内部干涉正义化的绝佳借口。
“姬夏说的没错,要审判的是没有被族人罢黜的首领,这是没有先例的,而且也是众人支持的,一旦这个头开了,那么以后再有类似的事就可以有先例作为对照。首先需要立起的是一个各个氏族城邑都遵守的大规矩,在这个大规矩之下,各个城邑的小规矩是要符合这个规矩之内的,否则就是违背了会盟。”
“一开始的大规矩不必太多,先让众氏族借着这件事的警示接受大规矩大于小规矩这个想法,然后再一点点地增多大规矩……”
“真要这样的话,十年二十年之后,会盟的这些城邑一定会和现在不一样……如姬夏所说,这些事不是一个城邑的人所能决断的,那么由谁来评定?自然是……自然是由父亲这个盟首……有夏城的火药,粟城周围七八城的士兵,还有姬夏说的这个大义……”
弯腰捡碗的时候,粟汤的手不住地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内心的兴奋,还有一种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出现的小问题——手足颤抖,并不严重,巫医也给了他一些草药,劝诫他不要再饮酒,他也没当回事,更没有往那些他最喜爱的明亮器皿上去想。
等他起身的时候,心中已有决断,这件事如果真能做成了,父亲一定会喜欢,对自己也是有益的。
于是他说道:“姬夏说的没错,这件事不能等父亲和其余城邑的首领来到后再做决定,否则城中人肯定会推选出新的首领。我想父亲一定会同意的,这也是每一个首领乐于看到的。我这就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父亲,并且请罪我这个做儿子的为他决断了一件事。”
陈健道:“这还不够。趁着这一次的事,各个城邑氏族的首领齐聚粟城,正是和他们商量这件事的时候。粟岳首领很睿智,他会明白这对整个大河诸部都是有好处的,你应该速速派人回去,让他提早准备。”
粟汤点头道:“这是姬夏想出的大义,父亲即便心中明白,可是却不如姬夏想的周全,这件事还是要请姬夏与各位首领说说。”
“这自然由我来说,我回去后也会和你父亲商量。”
陈健理所当然地同意,前世他对自己之前说的两个理由嗤之以鼻,但是用在这里却很合适:在物质条件不足以支撑一个大一统的时代,至少要做到理论上的亲近,用一个众人都能接受的理由维系一个文化圈的亲近和归属感,以待后来人。
他的理论水平不高,可是前世某个时期整个世界上最好的嘴炮和理论家都撕扯过有限主权论,包括与之配套的:大哥作为家庭族长有义务也有权利干涉小兄弟内政等等,拿在这里稍加改变就可以凑合着用,等到统一后自然可以稍微变化成朝贡文化圈体系。
以现在各个氏族城邑的水平,是绝没有两报一社评论员那样的反驳能耐的,陈健也就不怕在首领聚集的时候被人驳倒,明面上不能驳倒,私下的利益交换才有可能促成这件事。
如今夏城还不是最强盛的时候,陈健对自己的定位很清醒,做粟城的马前卒和吹鼓手,他负责炮制理论支持和大义名分,粟岳负责暗地里的利益交换。等到互相利用结束分道扬镳的时候,双方谁是获胜者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这一世的底线已经达到。
以张王李赵百姓划分、而非张族李族划分,这就是他这一世的底线,来日方长,一个有向心力的统一帝国不是一夜之间出现的,但分裂成无数小国却有可能一夜之间发生,并且形成思维定式。
思维方式本身就是一种意识形态,前世里东西方曾各自发展处两套不同的体系:以威斯特伐利亚条约为基础的主权平等的民族国家体系;以东方宗主国朝贡为基础的文化圈划分体系。
前者在持续分裂千年后,于三十年战争后理论成型,并伴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快速发展奠定了话语权,成为后世国家关系的基石,并在他的发源地,留下了想象共同体民族争端这个巨大的火药桶。
后者则因为满清入关,招致文明优势的内核受损就此破灭,并未赶上世界风起云涌的年代,来不及发展出与之适应的变种,也没有掌握住足够的话语权,伴随着尼克松访华宣告着最后一个世界性大国正式加入以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为基石的世界,文化圈或意识形态宗主体系正式破灭——似乎前者的体系已是真理,没有第二种选择。
而陈健要看看,要亲眼看看,这个与前世除了自己想象出的相似认同感外,没有任何联系、影射、关联的世界,会不会有另一条路。
以及,当最终面临千年未有的大变革时,当所有温情脉脉地面纱全都撕下的时候,不一样的文化体系独立发展,不被舶来品所扰,最终会不会与前世自己所信仰的殊途同归,以求心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