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道:“转折在于一念桥。”
听到这三个字,谢怜回过神。国师道:“一念桥的那个鬼魂,你还记得吗?”
谢怜沉声道:“那是我飞升的契机,自然记得。”
国师道:“你遇到那个鬼魂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这个鬼魂,作祟于荒野断桥之上,身穿残甲,脚踏业火,遍身鲜血和刀枪利剑,每走一步就在身后留下血和火的足迹,还有他问你的那三个问题——全都让我十分在意,感到不安,但我也说不准到底哪里不对劲。而且打败桥头鬼后,你很快就飞升了,我根本来不及想明白。
“好在你飞升上去之后,君吾对你态度一如既往的好,很青睐,很看重,好像什么都没变,我也告诉自己别多想。
“然后,就是仙乐大旱,永安之乱。还有那个东西的出现,白无相。”
谢怜屏息凝神,国师道:“我说过,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算后来出来了人面疫,我也只是怀疑。但因为怨灵寄生也不是那么少见的事,只是从来没有如此大面地传播。加上我对所谓天道有些怨愤,最初我觉得,白无相可能是自然所生,是天要来惩罚你的。
“但随着你跟那个东西接触的越来越多,人面疫越来越肆虐,许许多多的事,都不得不让我往最坏的可能那边想。”
谢怜道:“许许多多的事,具体是指?比如?”
国师道:“摔死在仙乐皇城门口死的那一家三口。”
谢怜窒息了,道:“那……是……?”
国师道:“后来,我检查了那三个人的尸体,发现,那根本不是三个人,而是三个空壳。”
谢怜道:“但是空壳人是空心的,没有内脏,不会流血的?!”
国师道:“根本不需要内脏。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内脏早就都摔烂了,只要在空壳腹内塞一团烂肉、灌满血浆就行了。我那三位朋友里,有一个最擅长做这种奇诡之物,空壳假人这种东西最初就是他先做出来的。他只教给了我们,而那个时候制作空壳假人的方式还没有现在流传的这么广,他们死了,能制作空壳假人,还能做的那么逼真的,除了我,你说还剩下谁?”
谢怜低下头,瞳孔收缩。
那一家三口摔死在仙乐皇城门口,直接引爆了战火。然而,那几条人命,根本就是假的,是个圈套!
谢怜道:“那您……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国师道:“我根本不敢。如果真的是他,我告诉了你,以你当时的性子,会不会直接冲上去找他算账?那根本救不了你和仙乐国,只能加速你们的灭亡。而且,就算没有那三个空壳,也迟早……”
迟早有别的事点燃战火。就像仙乐皇城里那条失踪的狗一样。
“后来,你败了,仙乐也败了。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于是,我先把皇极观所有人都遣散了,在神武殿请他降神,然后,直接撕开了他的身份。”
也就是君吾所说的,八百年前他们见过的那一面。国师道:“我质问了他很多事,他不承认也不否认。最后,我问他:‘殿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终于回答了。他说,他要你,成为他最完美的传人。
“如果世上有一个人能完全懂他,那就是你。只要成功了,你就永远不会背叛他!
“我懂了他的意思。吵到激动中,我们又动起手来。我根本不能打,动手必死无疑,他不用动一根手指就可以碾死我,但这个时候,他突然脸色大变,捂住了脸。
“我一惊,这才发现,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了那三张脸!
“原来它们根本没有消失,他只是一直用法力压制着它们!而现在,不知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因为我,它们又跑出来了!
“就这样,我的三个朋友出来捣乱,闹得他头痛欲裂,表情很可怕,而我又趁机逃了。
“再一次开始在人间流浪,这一次还得东躲西藏。我想着,当初的乌庸国,现在怎么样了呢?于是,我又回去看了看。
“没想到的是,那一次回去,又让我有了大发现。
“不知为什么,过去乌庸国的土地完全被封闭了,与外界隔绝。我在那里走了很久,又遇到了我的三个朋友们。
谢怜道:“就是那三座山怪,老、病、死吗?”
国师道:“正是。
“铜炉吞噬了他们的身躯,几乎被焚烧到消失的骨灰和火山灰混在一起,喷发出来,随着时间的沉淀越积越多,千百年过去,最后化为了三座大山,寄宿着他们一部分的灵魂。”
“找到和化为山怪的他们交流的办法花了我很久的时间,但成功后,我又得知了很多事。
“原来,上一代的神官,不是自然换代陨落,而是被他一个一个,慢慢杀光的。他……屠了整个天庭,一个都没有留下!
“而血洗天界之后,他又回到人间,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编了一个新的名字,捏造了一个新的身份,作为‘人’,再次‘飞升’。整个天界的先代神官都死光了,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从前是什么样的。现在人间广为流传的‘神武大帝’的出身、典故、趣闻、相貌、性子……全都是假的,都是他编织的精密谎言!
“这个仙京,就是他一手建立出来的完全置于自己掌控之下的新天界。而先代神官们的尸体和骨灰,全都混在这座仙京地基的泥土里,每日都被他踩在脚下践踏。就在此刻,你的脚下说不定也踩着谁的骨灰。”
“……”
国师继续道:“现在的他,是天界的第一武神,表面光辉灿烂。但在他心里,压抑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怨念、痛苦、愤怒、恨……这些东西需要释放出来。唯有如此,他整个人才能保持平衡,继续作为第一武神坐镇三界,而不是大开杀戒。
“曾经的乌庸国已经变成了地狱,铜炉被他投喂了无数活人和三个准神官,已认他为主。他便定期把这些黑暗的情绪释入铜炉,以乌庸人的千万亡灵为佐,燃起业火,炼就了许多邪恶的东西。
谢怜道:“这些东西的炼成方法,和‘绝’是不同的吧?”
国师道:“的确不同。‘绝’是比较后来才有的了,因为他……改变了炼出方式。”
谢怜道:“什么叫炼出方式?”
国师道:“‘质’和‘量’。”
他又看了一眼花城,道:“你们肯定都知道,绝是百年甚至几百年才诞生一次的,一次只能有一个,所以极为稀少,难度也极大。而且,绝的前身,是独立的存在。铜炉不过是提供了一个环境,加速了他们爆发的过程。能成绝者,在哪里都能成绝,迟早都要成绝。
“事实上,‘绝’这个说法,取的是‘绝世’‘绝顶’之意。跟是否在铜炉里练过没有多大关系。不过,能熬过铜炉的淬炼,的确可以如此冠之了。因为根本没有几个能熬过。迄今为止不也就三个?”
谢怜看了身旁花城的一眼,恰好花城也在看他。虽然不知他为何看来,依旧微微一笑。
国师接着道:“但是,铜炉早期的产出可不是这样的。早年几年一次,一次几百几十不等,一批一批的涌出,可能跟他当时情绪不稳定有关。产出的都是他的恨意和怨念凝聚而成的怪物,里面恐怕不乏你们耳熟能详的东西。比如——白话真仙。”
谢怜道:“白话真仙也是铜炉生出的东西?!”
国师道:“正是。这些东西,有的有自己的意识,跟他脱离了关系;有的却没有,可以算他的分|身。白话真仙就有自己的意识,出去后还分了许多更小的分|身。我那三个朋友留守在乌庸国境内,阻止这些怪物出境,我则常年在外界寻找这些东西,设法补救。”
谢怜忽然想起,上来之前国师见到师青玄时奇怪的态度,道:“师父!风师大人……当年给青玄算命、让他们家不要大张旗鼓办喜事的那个高人,是不是就是你?”
国师道:“废话。除了你师父我,哪个高人还能算这么准?哪个高人还这么有闲?一碗粥打发了就给算?”
“……”
国师道:“那白话真仙本来想试着吞当时年纪尚小的师无渡,但师无渡这小子太狠了,小小年纪就不好对付,刀枪不入根本不怕,命横得愣是没法下口,硬啃怕是要崩了牙满口血,它只好转向他那个平庸富贵命的弟弟。虽然还是没啃着,但闹得这两兄弟鸡犬不宁,还咬了个本来有飞升命格的下水,怎么也不算亏,没把这东西弄死我真是不甘心。”
花城道:“已经被弄死了。”
国师道:“被贺玄反吞了吧?我也有所耳闻。我本来是要盯着师家兄弟直到确认无碍的,但那时候铜炉又开山在即,没法跟紧,我就先去了铜炉。等我再回去,事情就变得乱七八糟了。师无渡动了歪心思,闹出好大一摊事,完全没法收场!我头疼得厉害,想管也没法管了。”
那是真的想管也没法管了。国师又道:“但是说真的,白话真仙根本不算里面厉害的,也就爱出去闹事而已,这东西严格来说只能算个次品,排不上号。还有,再比如……”
谢怜低声道:“再比如……一念桥头,战死亡魂?”
国师吸了一口气,道:“……是他。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说,一切都是因为你的一句话?因为那个桥头鬼,就是他在铜炉里炼出来的一只黑分|身,每隔许多年,它就要出来作祟杀人泄恨。但是,偏偏你,把那只怪物打败了!
“他感觉到那只桥头鬼被人杀死了,马上就下去查看了,看到了你。而你,偏偏又当着他的面,说出了那句话——‘身在无间,心在桃源’。这简直是对他疯狂的嘲讽,触死了他的逆鳞……
“这,就是一切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