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安此人堪称是我士族的大敌。”
王氏完蛋了。
崔景召集人议事。
“新学让士族经学沦为了笑柄。”
失去了高端教育垄断权后,士族的根基被撼动了。
“如今他想作甚?他想清理隐田与隐户。”崔景语气平和,“丢失了隐田和隐户,我士族成了什么?”
没了高端教育垄断权和人口田地后,士族只剩下了自己。
“老夫仿佛看到了士族轰然倒塌的那一刻。”崔景看了博陵崔氏的代表一眼,“只剩下人的士族能做什么?”
什么都不能做。
崔晨说道:“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各家都出了人手,如今长安处处皆是讨伐贾平安的呼声,那些权贵高官也有隐田隐户,各地大族也有这些,他们不会坐视。皇帝面对这般压力,他若是还敢铤而走险,那夫复何言?”
众人都笑了。
那笑容阴冷。
……
长安的温度很高。
“夫人,早上曹二去采买,被人喝骂,差点动了手。”
大清早卫无双就得了个坏消息。
“为何动手?”卫无双放下账簿。
云章说道:“那些人喝骂,说郎君狼子野心,又说了什么隐田隐户。”
苏荷来了。
“本来今日有人邀了兜兜去玩耍,可那人反悔了,还说以后和兜兜割袍断义什么乱七八糟的。”
卫无双淡淡的道:“咱们家就两个田庄,庄上的人一目了然,种出来的粮食除去自家吃之外,尽数捐给了养济院。”
云章说道:“夫人,郎君在贝州把清河崔氏的姻亲一家子全给端了,那些人说郎君这是要做帝王的鹰犬,把天下人全得罪光了。”
苏荷冷笑,“打死隐户之事为何无人说?王氏覆灭却纷纷涌了出来,一句话还是做贼心虚……”
云章苦笑,“夫人,此事可大可小,郎君也没来书信……”
“因为他信任家中。”
卫无双说道:“贾家有两个庄子……”
……
“贝州那边贾平安势若疯狗,崔氏那边怒不可遏……”
卢顺载觉得这事儿真的奇葩,“隐田隐户之事自古有之,他贾平安这是想作甚?标新立异?”
卢顺珪幽幽的道:“有了隐田隐户,士族才让帝王忌惮。有了隐田隐户,户部的赋税只会越来越少……最终朝中无钱粮可用,你觉着如何?”
卢顺载下意识的道:“那和我等有何关系?”
卢顺珪淡淡的道:“若非你是老夫的兄弟,此刻一杯茶水便是你的送别!”
一杯茶水被卢顺珪泼在地上。
卢顺载这才想起这位兄长当年的特立独行,讪讪的道:“如今长安讨伐贾氏的呼声越发高涨,贾氏闭门不出,可见心虚……”
卢顺珪冷笑,“贾平安领军厮杀时,你还在吟诗作赋,高谈阔论。”
“阿郎!”
卢顺珪的老仆进来,“贾氏有人去了户部,说是贾氏就两个小田庄,如今全数交给户部……户部官吏已经要疯了。”
“呃……”
卢顺珪都愣住了。
“交还田地……那不是皇帝的赏赐吗?”
“是,贾氏的人说,赵国公有俸禄,足够一家花销,要了田地来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民间许多百姓却苦于无田耕种……贾氏的锦上添花却是别人的雪中送炭,如此,贾氏有何颜面留着那些田地?全数交了。”
卢顺珪:“……”
良久,他说道:“这是釜底抽薪!”
……
帝后也得了消息。
“平安的那个娘子果然杀伐果断,遇到这等事不是说四处求援,而是果断出手……”武后笑的很是轻蔑,“贾氏的锦上添花却是百姓的雪中送炭,谁无耻?那些人可还敢站出来义愤填膺?”
皇帝淡淡的道:“这便是舆论战。”
武后不解。
“这是你那阿弟教给五郎的东西。”皇帝幽幽的道:“朕在想……朕百年后那些臣子面对五郎这等帝王会如何?可会想吐血?”
一个精通舆论战的帝王,一个屁股坐在百姓那边的帝王……
王忠良觉得要变天了。
……
长安城中的纷扰仿佛被谁按下了暂停键,竟然一下就安静了。
杜贺带着人从户部回来,在路上被堵住了。
“谁无耻?”
“自家吃的脑满肠肥犹自不足,恨不能敲骨吸髓,把百姓榨干。来,有本事就冲着耶耶的脑门来。”
前方十余怒不可遏的男子默然避开。
老夫竟然有如此威势?
他发现那些人齐齐看着自己的后方,就回头看去。
一队骑兵正在看着那些男子。
“驾!”
骑兵往城门方向去了。
有人说道:“这是去河北道的方向。”
随即一记炸雷来袭。
朝堂上,皇帝久违的出现了。
“朕听闻隐户被人打死无人过问,心中不安。隐户也是大唐百姓,为何要受此磋磨?”
皇帝目光炯炯,竟是少有的犀利。
“拟诏书,从今日起,隐户出首,可重上户籍,为良民。可授田,可从军!”
长安城被这记炸雷砸懵了。
贾家,卫无双的母亲正在唠叨。
“你看看你,把田地缴还户部看似出了气,可外面多少人恨死了你,皇帝也不说话,就看着贾氏顶在前面……”
“夫人。”
云章进来,面色凝重的道:“陛下刚下了诏令,从今日始,天下隐户可重上户籍,为良民,可分田地……”
长安城不知多少人家在诅咒叫骂。
“那人早该死了!”
“那病竟然还不发作,说什么瘤子,那便炸了吧!”
“他这是要断咱们的根呐!”
这是咒骂皇帝的一群人。
有人说道:“可长安城中万岁之声响彻云霄!皇帝的威望从未如此高过,先前老夫在东市听到百姓说,说只需皇帝一声召唤,不论是去哪,皇帝指哪他就去哪,谁要动皇帝他就和谁拼命。”
……
河北道震动了。
这里是士族的大本营,大小士族加起来数十家。
“河北士族在胡人南下后纷纷出仕,不是他们不想跑,而是跑不了。”贾平安分析着河北士族的情况。
“河北士族在魏晋时并非显赫,真正显赫的士族都跟着司马家南渡了,河北士族跟着去作甚?跟着去被排挤?”
贾平安笑道:“可士族和司马家都是烂泥,结果反而是北边的胡人越发坐大了,于是出仕胡人的河北士族愈发的强盛……若是司马家当时能逆袭,那么河北士族今日就是落水狗,人人喊打。可最终却是……太子别撇嘴。”
李弘没法不撇嘴,“舅舅,你这般说的……我家也是胡人了。”
“胡就胡吧。”贾平安说道:“河北士族就是靠着胡人成了当世显赫。他们的能力自然当世一流,可他们抱着正统的牌子的模样却让人发噱。”
李弘不想和他说话,就转个话题,“舅舅,崔氏的隐户不好弄。那些人如今云集清河,若是强行动手清查隐户隐田,贝州会乱,弄不好河北道也会乱。”
到时候可不是阿娘吊打这么简单,阿耶会暴跳如雷。
“我在等。”
“等什么?”
“等风云动。”
……
河北道的隐田和隐户多如牛毛。
后世关于大唐隐户的数目争论颇多,最多的一种说法是三成隐户,也就是说一百万人中有三十万人是隐户。这些人不在大唐的户籍中,他们创造的财富归于那些上等人。
乌冲就是崔氏隐户中的一员,一家子都是。
这一日他在田间劳作,两个男子路过讨水喝。
“喝吧。”
乌冲拿出了陶罐。
至于水囊……那玩意儿他买不起。
两个男子喝了水,顺带坐下歇脚,和乌冲说了些田地里的事儿。
“日子不好,仅能果腹。”
乌冲叹息。
一个男子说道:“我家也难,不过最近朝中出了个诏令,说是能移民去安西和南方,五年免税呢!还建造学堂,比关中还多,各地官府还得优先录用移民的子弟……”
乌冲羡慕的眼睛发光,“可我是隐户,没有户籍。”
男子诧异的道:“你不知晓吗?陛下垂怜隐户艰辛,才将下了诏令,隐户只需去报官就能重新上户籍,成为良民……”
乌充:“……”
“还有,成为良民不但能移民,还能分地……”
“竟然能成为良民?”乌冲愣住了。
“对,没错。”
乌冲喃喃的道:“竟然还能成为良民?成为良民就能分地,还能移民,安西多好?南方他们说到处都是良田……”
广袤的田野上,那些男子三三两两的到处转悠,把话传的到处都是。
……
“贾平安依旧没动静。”
崔景惬意的喝了一口茶水,“河北道如今都在等着他动手,但凡他敢动,咱们的人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别小看了士族,河北道数十家士族联手能让大唐颤抖,这股子力量能摧毁一切。”
……
“我去城里采买。”
乌冲今日提早回家,随后交代几句,说是进城买些东西。
他准备进城去打听关于隐户的消息,可刚到城门外,就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有人在大声的喊着。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陛下觉着隐户可怜,于是诏令天下,但凡隐户主动向官府通禀自己的身份,愿意一家子成为良民,那么各地官吏必须照办,但凡谁敢阳奉阴违,但凡谁敢阻拦……一律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流放三千里一辈子?
这个代价谁愿意承受?
一群人傻眼了。
乌冲躲在后面,弯着腰小声问道:“若是主家阻拦呢?”
“主家阻拦你不会偷偷跑?难道主家还能整日盯着你?或是整日把你一家子关在村里。”
是哈!
悄然带着一家子去官府……随后变成良民,随后移民,远离主家。
妙啊!
乌冲悄然转身回去,与此同时,十余人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