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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之一行,等级森严。

妙仪参与定段赛,以同等棋手对战,连胜两局升一段,但一年一度的定段赛,至多不可升超过三段。

下棋又是慢事,连续比了好几日,妙仪也不过是将离开棋院之前的等级,升到了六段。她本来不太在乎这个,毕竟她的目标、李信业给她的要求是升九段。

九段可不是随随便便靠升段赛能上去的。

包括六弈在内大邺大大小小的赛事拔得头筹,约战知名棋手将其打败,亦或是对围棋界有过什么出色贡献,才有可能挂上九段。

崔妙仪没有多想,她回来就是为了赶着参加六弈。春闱和六弈都在一个时候,只是六弈间隔时间更长。毕竟可以打挂,近两年的风气更是棋手以慢为优雅,不屑于下快棋,甚至六弈中登基最高的棋圣战、国士战,终战能下到第二年春天。

于是,六弈最少两年一届,平常三年一届,若是棋院生员太少或恰逢战乱,更是五年一届也有。

十几岁二十出头虽然是最适合下棋的时候,但经不起这样的时间磋磨,但跟当年的五十少进士一样,进入六弈顶尖水平的大多都年纪不轻了。

面上儿解释,是这么个原因。

但很多人都知道,围棋这一行,胜负没有含糊,天赋与年轻是两*宝,过了三十岁就开始走下坡路,越老越适应不了对弈,技艺的进步跑不过衰减的头脑——老人是很难赢过新人的。也就是说年轻人应该是最容易在六弈上出头的。

十几岁第一次参加六弈的年轻天赋棋手,应该是很容易就能战胜自己的师父。

可围棋这样一个重面子、重名声也重传承的行当,经不起这样的新旧交替、不留情面。

渐渐的行当内就有了自个儿的规矩。

以棋圣战和国士战为例,并不是众人想象的,预选赛、半决赛这样一层层对决,而是有一个相当封闭的循环圈。十二人的循环圈,分甲乙两组,由上一届循环圈累计成绩的前八名,和今年各地棋院预选上来的四人组成。每一界淘汰四个,也就是三分之一,但有些人总在那三分之二里,甚至有些长者已经在循环圈中呆了几十年没有被替换。这个循环圈中的胜利者,才有可能与前一届的棋圣或国士进行七番棋对战。

那些同时呆在好几类棋战的循环圈里没有被替换下来的人,是真的远强于预选赛上来的年轻人?

像妙仪这样山里呆了两年,闷头下棋的呆瓜自然是不会知道。

就连熊裕这种长安棋院的黑马,在长安呆了好几年,除了六弈以外的赛事全都参加过的棋手,也是这次要去参加六弈,才知晓此事。

由于围棋在大邺的盛行仅次于诗,各地州府几乎都有棋院,长安洛阳建康本来是大邺三座最大的皇家棋院,如今仅存两所皇家棋院,但学棋之人也是数不尽数。学棋不太需要家境,只要是有天赋棋院就包吃喝,于是穷人孩子就特别多。这些寒门棋手,就会疯狂的争夺参加六弈的名额,毕竟只要是进入循环圈,不但能直接升七段,更有不菲的赏金。

看起来六弈进入循环圈是二十四个名额,但大邺的规矩是,一个棋手最多可以参加六弈中的三场。许多寒门棋手,一个人就会占了三个循环圈的名额,导致实际名额更少。

只是进入循环圈的预选赛是纯粹看胜负厮杀的,于是年轻的时候进入不了循环圈,老了之后基本就别想了。与预选赛上,年轻人的一片压倒优势截然相反,循环圈内却不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如果你是个棋院预选赛事上来的年轻人,自打进入循环圈,棋圣战前的十二人对战开始之前,你的名次就基本已经定下了。

棋界的老者、棋圣、国士们会看你的家世、师从和水平,稍微测试一番,给你定下了前途。是下一届就被淘汰?还是有幸排到甲乙两组各自的第三第四名?而真的天降英才,亦或是家中长辈是棋圣、出身显赫棋院对此有所求,就很可能将他捧到向前一届棋圣挑战的位置上。

但是不可能让他赢了的。

真正能替换掉前一届棋圣的,都是棋界内熬了够久、生徒满门,或是四处受到爱戴、人脉密布的老者。熬够了,大家评定评定,前一届就会选择一局体面的下法退赛,而这位老人就成了新棋圣。

这些彼此都很熟悉的棋界老者们,下起来都很规矩。不是棋面有规矩,那多无趣,六弈要是没人看了,他们也就没了名声和财力。说的是,一步步照着早早规划好的“惊险棋谱”来,规规矩矩的下棋,规规矩矩的演得意或艰难。

年轻人进了循环圈也是这个道理。

定好了跟每一个人的输赢和下法,定好了自己的排名,进了循环圈,要做的只有演和等了。

这样的规则下,有件小事儿,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又恶心进了肝里。就是诸位老棋手已经想不出来特别精妙、惊险的棋局来了,于是他们会自己和年轻棋手对弈,让年轻棋手赢了他之后,在真正比赛的时候,将棋谱对调。

老者下的是活力满满,惊险刺激的棋,年轻棋手则将老者之前平庸的表现套在自己身上。

到后来行道内老者,虽然教棋的水平不错,对弈已经是相当的庸手了。

他们已经下不出来和年轻棋手惊险刺激你来我往的棋了,就从棋院内再找人来与年轻棋手对弈,然后对调谱面,让循环圈中的新人下输的棋面,赢得棋面则交给老人来下。

美名曰:虽然你不能夺取胜利的头衔,但至少你下出的这手棋有机会让世人感叹,你可以从他们口中知道自己的评价啊。

然而每个棋手都看着自己的套路被别人使用,赢了自己,内心自然憋屈万分。

这样的规则之下,难道就没有反抗的人么?

几十年前有一个,他叫崔翕。

一是他棋艺确实优秀,二是他赢了棋就拍拍屁股离开棋界,不怕后果。

别的寒门棋手敢走这个路子,轻则找由头被棋院开除,重则……家破人亡。棋院除名,棋圣之名留着,却没了下一届被别人挑战的资格,也没了开设棋院的资格。没人会再与他对弈,再让他创造战绩,他的历史就到了这一天——而且他一旦收徒,他的徒弟徒孙也不能在棋院挂名参加六弈。

一个寒门棋手不能再考下棋养活自己,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作为棋圣会记录在册,却不会有人提起他的名字。

正因如此,越是想在棋界能呼风唤雨,靠围棋吃饭的人,越不敢冒头。

而且,后头也不会再有崔翕了。

棋院为了防止世家子弟再送进来棋院,要求进入棋院的生徒必须要居住在这里,每日刻苦练习到十七岁以后。然而世家子弟多早入官场、早早成婚,还需要大量的时间来在五姓之内活络,有这个条件吃得起这个苦的人少之又少。

曾经痴迷棋艺的元望就肯吃这个苦,棋院也没有想到,只能硬着头皮接进来,甚至想过要教废他才行。而早期基础还是不用花这个心思,就在元望稍微在棋院内崭露头角的时候,朝廷传来消息,说他成了太子伴读。

棋院松了一口气。

至于当时的宰相崔夜用又送来了妙仪,棋院是为了跟崔家的面子才收下。他们看着妙仪棋艺渐长,一步步锋芒难挡,倒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不论是熊茂还是棋院其他的先生,都有一句话一直没有与妙仪说过。

六弈,从来没有女子参加的先例,也不打算开这样的先例。